景福楼的贵宾包房中,小二麻溜儿地把菜一道道地往上端,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小恣多吃点,攒点劲把那几个轶勒人踢得屁滚尿流。”
晏恣费了一早上的唇舌,口干舌燥,端起旁边的茶水一饮而尽,招呼着说:“吃吃吃,今天是那姓曲的请客,不吃白不吃,最好吃穷他。”
大伙儿都是年轻人,加上晏恣这个天生善于暖场的主,三言两语间,大家便互通了姓名,熟络了起来。
“予墨,这名字真是好听。”晏恣赞道,“在下姓晏,单名一个恣。”
“恣?”卫予墨沉思了片刻,“可是上次下心的恣?”
晏恣点了点头。
“好名字,令尊一定是盼着你一生顺遂,恣意无忌。”卫予墨赞道。
晏恣耸了耸肩:“我没父亲,从小就是母亲把我带大,不过这的确是我母亲的心愿,她愿我一生无拘无束,恣意随心。”
卫予墨面露惊诧之色,不过立即敛了心神道:“令堂一定是名奇女子。”
“那些人的脸,是不是你弄的?”辛子洛终于忍不住插话问道。
晏恣做了个鬼脸:“被你看出来了,我在墨汁上加了指甲花的花汁,昨晚我趁着他们喝醉酒画的,这几天他们都没法出门了。”
她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用醋能洗掉,别告诉那几个,让他们顶着那张脸来蹴鞠,呕死他们。”
卫予墨惊愕地道:“真的是你弄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辛子洛沉下脸来:“小恣,你胡闹也得有个限度,他们随便哪个人和你较真,你都死定了。”
“好了别生气了,我告诉你,我替我自己看过相了,天圆地方,福泽深厚,我这是大富大贵的命,懂吗?怎么可能在那几个轶勒人手里送了命?”晏恣颇为自得地说。
辛子洛简直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那你替我看看相?”
晏恣煞有介事地凑近了他的脸,两个人四目相对,辛子洛的脸微微泛红。
“鼻梁高挺,脸型方正……”晏恣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梭巡着,忽然惊叹了一声,“我才发现你的耳垂又厚又大,正面却看不见,老冯说了,这是帝王之相!子洛你将来发达了可别忘记提携我一把!”
辛子洛顿时咳嗽了起来:“小恣你……这是被那道士骗傻了吧?”
晏恣嘿嘿地笑了起来:“听着图个开心嘛,别当真了,来,吃菜,吃菜!”
几个人说笑着正吃得高兴呢,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探出头来,正是刚才盛情拉他们来景福楼的曲少爷,只见他陪着笑脸说:“我说晏恣,你是不是忘了点人头了。”
晏恣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在座的才四个,而比赛却要五个人,还得去找个帮手才行。
“哪里用得着去别处借帮手,这里不是现成有一个吗?”曲少爷笑得很灿烂。
洛镇五人蹴鞠队正式成型,约好每日正午到申末,都到曲家的小校场上练习。
曲少爷名叫曲宁,在家中排行老幺,深受祖母宠爱,母亲柔弱,祖父和父亲都在京城,一个哥哥早已成家,几个姐姐外嫁,只有一个妹妹待字闺中,所以,在这洛镇的老宅中,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不过,这人虽然挺讨嫌的,却没什么坏心,也没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只是和几个喜欢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过日子,蹴鞠就是他们春秋二季最喜欢干的事情。
用罢午膳,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曲家的小校场。
这小校场原本是曲宁的祖父建的,他是当朝武将,自然希望孙子习武从军,而曲宁的父亲是文臣,却希望儿子在家多读书争取考取功名。两父子一较劲,曲宁便钻了空子,文武都没沾边,一直这么混在了老宅里。
校场里一应俱全,球门都是现成的,一箩筐制作精良的鞠足有十来个。
曲宁为了显示他的本事,站在校场中间一连踢了三个,前两个左插花和流星赶月都进了中间的风流眼,最后一个倒挂金钩却一脚踢到了挂球门的杆上,斜飞出去。
晏恣看得哈哈大笑,背对球门顺手抄起一鞠朝天一抛,还没等它落下,脚尖一点,身子掠起,往后一借力,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鞠从左上角直挂球网,堪堪落进了风流眼。
她稳稳地落在地上,眉目飞扬,神态灵动,笑容灿烂,整个人仿如天边那一抹暖阳,令人侧目。
球场边上的几个人呆了片刻,这才鼓掌叫好起来。
曲宁更是眼睛直了直:“你……你居然有这一手?元宵蹴鞠会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过来?”
“我娘不让我过来,那五两银子就算是我送你了。”晏恣大度地挥挥手。
元宵蹴鞠会头名有五两银子的赏金,够一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了,当时洛镇这边是曲宁得了头名,不过这里面有没有猫腻,不太好说。
曲宁“呸”了一声,撸着袖子说:“刚才我那是有风,重新来过。”
“行了,一个人踢有啥用,大家一起来练几招。”晏恣冲着场外的两个人招了招手。
四个人分成了两对,晏恣和辛子洛一组,曲宁和霍言祁一组。
辛子洛和霍言祁并不擅长蹴鞠,不过,习武之人体力充沛,身手灵活,和蹴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练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的脚上都像模像样了起来。
两组对攻的时候,霍言祁便发现,他小看了晏恣。
晏恣虽然身材矮小,却胜在灵活快速,辛子洛负责夹击,她负责偷袭,两个人配合默契,就算被霍言祁撵到跟前,她也总能抽空把球一脚踹出。
没过一会儿霍言祁便摸出了门道,他不追着撵球了,而是一近身就冲着晏恣的脚踝和脚腘下脚,力道拿捏得正好够让晏恣摔个狗啃屎。
而辛子洛去围魏救赵围堵曲宁,霍言祁却半分都不着急,这一来二去,晏恣摔倒第三次的时候,辛子洛火了,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向霍言祁的小腿,电光火石之间,几声闷响传来,两个人你一脚我一腿,过了好几招,对殴上了。
曲宁在一旁趁势截了球走,三下两下便一脚洞入空门,欢呼了起来。
“子洛你怎么回事!我绊住他了你凑上来干什么?截球去踢啊!”晏恣气得从地上爬了起来跺脚。
“他针对你,”辛子洛毫不客气地说,“他故意让你摔跤。”
“奇怪,我现在本来就不和她一组,针对她又有何错?”霍言祁奇道。
晏恣瞪了他一眼,心里很怀疑他是借机在替他的一百两银子报仇。
霍言祁顿时沉下脸来,冷冷地道:“既然互不信任,又有什么好练的?三日后去认输就是,何必白费力气!”
说着,他大步朝着校场旁的台子走去,披了自己的外袍就准备离开。
晏恣急了,追了几步:“喂!你还是不是男人!说你几句就生气了!”
辛子洛怒极,抬脚一铲滚到脚边的鞠,那鞠顿时冲着霍言祁直奔而去。
霍言祁迅速地一旋身,半空中出脚,一脚踢在鞠的正中,那鞠仿如一道离弦之箭,直奔球门,砸在旁边的球杆上,那球杆被这球速一带,摇摇欲坠,轰然倒地。
“予墨,你倒把霍小哥拽住啊!”晏恣急得直跺脚。
卫予墨一脸的无奈:“你……你还是快去拽住子洛吧。”
晏恣一回头,只来得及看见辛子洛大步离开的背影。
曲宁傻傻地站在倒掉的球门前,喃喃地道:“这下好了,还没练蹴鞠队就散伙了。”
晏恣一身沮丧,和卫予墨一起出了曲府,临告别前,卫予墨安慰她:“他们两个一时在气头上,明日我们再去劝劝。”
“子洛那里我还有办法,可那个霍小哥……”晏恣长叹了一声,“我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卫予墨想了片刻说:“言祁这般人品肯定不是无名之辈,我去书院打听一下。”
“打听到了我也说不动他。”晏恣没精打采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要不是这场赌局,她见了那霍言祁逃都来不及。
“咦,刚才那个意气风发的晏恣跑哪里去了?”卫予墨打趣说,“把那几个轶勒人耍得团团转,还会怕说服不了那个霍小哥?”
眼前的人笑得和煦如风,晏恣心里一暖:“予墨,还是你最善解人意,读书多就是不一样,不知道等这事了结了以后,我能不能到书院里向你长点学问?”
“当然可以,”卫予墨笑着说,“有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学生,是做先生的福气。”
“那好,我可提前先叫一声夫子了。”晏恣俏皮地道。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在路边分了手,约定明日照旧到曲府。
在外面野了两天,回家时晏恣有点心虚。她家就在市集旁的小巷里,一个一进的小院,三间屋子,后面几间杂房,篱笆一围,自成一方天地。
和晏恣跳脱飞扬的性子完全不同,晏恣的母亲喜静不喜动,自四年前搬到这里来之后,便鲜少出门。
推门进了院子,晏恣踮着脚往里走,盼着能在母亲发现前躲进自己的房间里。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吴婶从里面走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责怪着说:“小恣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谁欺负你了?”
这折腾了两天,又练了一下午的蹴鞠,晏恣原本天青色的短打已经黑一块灰一块的,发髻也松了。
晏恣一下子捂住了吴婶的嘴,“嘘”了一声,摇了摇头。
吴婶拽着她就往里走,唠叨着说:“赶紧来洗个澡,人家女孩子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像你,整天像个泥猴似的。你娘也真是的,怎么也就这样纵着你……”
晏恣笑嘻嘻地说:“婶婶你又来了,让我像她们那样非得憋死我不可。”
吴婶顿时伤心了起来:“你好歹也装装样子,你这模样,打扮起来一定也很漂亮,想当初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满城的青年才俊都候在门口等着见你娘一面。”
“真的?”晏恣眼睛一亮,“你快说说,以前娘是做什么的?她后来嫁给了谁?怎么有的我?”
吴婶顿时住了口,支吾了两声说:“去问你娘,我可不敢多嘴。快洗个澡,今天我烧了你最喜欢的蟹黄豆腐煲。”
等晏恣从屋子里收拾好出来,院子里已经菜香四溢,她蹦跳着来到了后院,小厨房里已经摆好了家常小菜。
“香煎酥鱼!”晏恣眼疾手快,捞了一条扔进嘴里。
吴婶笑着塞过来一双筷子:“馋猫,赶紧坐下来吃。”
门帘一挑,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三十开外,一身扎染裙袄,清瘦的脸庞上柳眉杏眼,举手投足间一股说不出的韵味,仿如一副淡妆美人图,意蕴悠长,显然,年轻的时候是个少见的美人。
“若昀。”吴婶叫了她一声,立刻把她扶了进来,在桌旁坐下。
晏恣的母亲姓晏名若昀,和吴婶两个人以姐妹相称,可不知怎的,吴婶在晏若昀面前总是十分恭谨。
晏若昀瞟了晏恣一眼,漫不经心地问:“舍得回来了?”
晏恣立刻蹭到她的身旁,撒娇道:“娘,这不出了点意外嘛,要不我早就回来了。”
“你不是学算命看相了吗?怎么连意外都算不到?”晏若昀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娘你取笑我。”晏恣不干了,“我只是不小心惹上了个麻烦,现在麻烦已经解决大半啦。”
“你要去和别人比蹴鞠?”晏若昀敛了笑容,神情重新淡漠了起来。
“咦,你怎么知道?”晏恣纳闷地问。
“你惹得满镇风雨的,我还能不知道?”晏若昀吃了一口菜,淡淡地说。
一旁吴婶插嘴道:“前面巷子里摆摊的于婶上门来谢过了,说是你帮她出了气,还拿回了修补摊子的银两。”
晏恣挺起胸膛,神情飞扬:“娘,那不是你教我的嘛,就算是一名女子,也要有天地一样宽阔的胸怀,扶助弱小,无愧于心,万万不要拘泥于一方庭院,做那井底之蛙。”
她说得铿锵有力,身旁却半天没有动静,无人捧场,不由得嘟着嘴侧脸一瞧,只见晏若昀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怔然,而吴婶却红了眼眶,好半天才喃喃地道:“小恣……你的模样……真像从前……”
“阿月。”晏若昀叫了一声吴婶的名字。
吴婶立刻不说话了,低头说:“我去帮你们盛碗汤来。”
说着,她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晏恣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她和晏若昀长得其实并不太像,一个脸圆,一个脸长,性子不同,气质也是相差甚远。
“婶婶是说我像娘年轻时候的模样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晏若昀淡淡地说:“你婶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别胡思乱想了,快吃饭吧。”
晏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总是这样,每当她问起从前,晏若昀连顾左右而言他都不愿意,直截了当地就拒绝。
没了晏恣的嬉笑打闹,饭桌上就沉闷了下来,吴婶只是不停地往晏恣碗里夹菜,生怕她在外面饿着了。
吴婶的菜烧的很入味,晏恣不知不觉便用了两碗饭,饱了。
放下筷子,晏若昀正视着晏恣道:“三日后的蹴鞠,你不许去,换个人吧。”
“为什么?”晏恣惊呆了,“娘,我都和别人说好了,不去就是背信弃义,要被人耻笑一辈子的!”
晏若昀眉头轻蹙:“我教你蹴鞠的时候怎么说的?”
晏恣语塞,好半天才答道:“只在家中玩耍,不可在外招摇。”
“你记得就好。”晏若昀道,“从前我只是怕你年幼无聊,所以才和你一同踢着玩玩,从今往后,你就把蹴鞠这事忘到九霄云外。”
“娘,就这一次,就一次好不好?”晏恣恳求道,“你不知道那些轶勒人多可气,他们瞧不起我们大梁人,口出不逊……”
晏若昀沉默了片刻说:“小恣,轶勒人骁勇凶残,他们的确有瞧不起大梁人的本钱,并不是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扭转。”
“扭得一个是一个,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就能让他们都有所顾忌了!”晏恣冲动地说,“前朝就是这样,一个怕,百个怕,怕到后来把整个朝廷都怕丢了!”
“啪”的一声,晏若昀一掌拍在桌上,霍然站了起来,浑身发抖:“闭嘴!”
吴婶急了:“小恣你胡说些什么啊!若昀你别和小孩子生气,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晏若昀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她盯着晏恣,声音略略有些嘶哑:“我看你那几个朋友挺厉害的,没你他们一样能赢。总而言之,你不许去,你再调皮,我们明日就收拾包袱搬家。”
夜深了,晏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场蹴鞠会惹来晏若昀这样的反应。
从小到大,晏若昀都没拘着她,普通人家女孩儿都缠脚束腰,学女红女诫,她一样儿都没沾边;家里并不富裕,可她穿的用的都不差。
晏若昀教她的,更是和普通女孩儿不同,她不教她如何找到一个好丈夫,更不教她如何接人待物、侍奉公婆,而是教她看书识字,教她开阔心胸,教她如何做一个无惧无拘无愧之人。
晏若昀一个单身妇人,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儿,身旁只有一个亦仆亦亲的家人,不知道惹来多少非议,招来多少白眼,可她从来都是云淡风轻,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人的目光。
其实,论亲密,晏若昀不如吴婶,可在晏恣心中,最敬慕喜爱的,却仍然是晏若昀。
可这次她明明没有做错,晏若昀为什么会如此严厉地制止她呢?她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打更声传来,晏恣在心中数了数,已经三更了。
她心里难过,起床披了一件外衣,信步走出了屋子。
巷子里空无一人,夜凉似水,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她不想毁约,更不想让那几个轶勒人在大梁嚣张。
可她也不想让母亲伤心。
怎样才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她心不在焉地走了一路,抬头一看,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到了轶勒人住的驿馆前。
驿馆里轶勒人住的房间里居然还有灯光透出,晏恣顿时警惕了起来——难道他们这么晚了还在研究对策?看来真不能小看这几个人。
不到片刻,灯熄灭了,晏恣刚想离开,忽然发现驿馆的北墙有个黑影轻掠而下。
她下意识地“叽咕”叫了一声,那个黑影回过头来,停顿了片刻,朝着她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来探听下他们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招数。”霍言祁低声说。
“你……你不是说不比认输了吗?”晏恣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
霍言祁板着脸没吭声。
晏恣豪气地伸出手来:“喏,给你打几下,就算替你的鸟儿报仇了行不?”
月色下,那双手精致纤细,透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
霍言祁不敢多看,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白天那个贼兮兮脏兮兮的假小子不见了。
一张俏皮秀气的脸呈现在他面前,皮肤细腻得没有一丝瑕疵,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中光芒闪烁,令满天的星辰都失了颜色。
霍言祁的心无来由地突突一跳,掩饰着轻哼了一声:“那不是便宜你了,记在账上,以后连本带利讨回。”
晏恣的脸可怜兮兮地皱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鸟真不是我射杀的,我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霍言祁气乐了:“行了,你先把那两支金箭交出来。”
“金箭?”晏恣想了起来,“我托人送回家去了,你要干什么?”
“有用,你明日带来给我。”霍言祁交代说。
“那你不使小性子了?明日照常练习?”晏恣高兴地说。
霍言祁点了点头:“你先把你那个跟班说服了吧,依我看,他只怕并不愿意参加这场蹴鞠,到时候不会全力施为。”
“不可能,”晏恣断然否认,“子洛的性子我知道,他答应我了就不会食言。”
霍言祁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远处梆子声传来,又过了一点,晏恣却依然很振奋,她看着满天的星斗,心血来潮道:“霍小哥,你觉得我们这次会赢不?不如我来给这场蹴鞠算上一卦?”
“你会算卦?”霍言祁不太相信。
“那是自然,我是冯道长的得意高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了,你且跟我来。”晏恣吹嘘着。
两个人一路前行,不一会儿便到了景福楼。
这楼晏恣已经爬了好几次了,顺着景福楼的窗棂和檐角,三下两下便蹿到了二楼的楼顶,她往下一看,却没了霍言祁的身影。
“不会掉下去了吧?”晏恣喃喃自语道。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晏恣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一块瓦片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的手脚乱舞,本能地往后一抓,这才站稳了身子。
“你……你乱抓些什么!”霍言祁看着自己衣襟上的那双手,又气又恼。
晏恣讪讪地一缩手分辩道:“谁让你吓我的,好了好了,我帮你拍拍。”
说着,她殷勤地就要去整理霍言祁的衣袍。
霍言祁狼狈地一侧身,避过了她的爪子:“好了好了,你赶紧算你的卦吧。”
两个人在屋顶坐了下来,仰望着星空。墨般的夜空中星光点点,晏恣卖弄地指指点点:“星象可分为三垣二十八星宿,最亮的你知道叫什么吗?那是紫薇,北天中央,主管中垣之象,四周群星环绕,这天上的星官数不胜数,各自的位置都是固定的,若有那么一点点的异动便说明将有大事将至,你看他们今晚都好好地呆着没动地方,说明我们获胜毫无悬念……”
霍言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喋喋不休,好一会儿,忽然问道:“有人这样教你的?”
“对啊,我前几晚随便一看,就算中了卖烧饼的于婶会被那轶勒人砸摊子。”晏恣矜持地看着他,等着他的惊叹。
霍言祁实在忍不住了,一掌拍向她的脑袋:“这是哪个神棍的一派胡言!我就算没学过星象也知道那紫薇、太微、天市显示的都是王侯将相的大事,人家管的是国运帝象,谁来管你烧饼摊被砸了的破事!”
晏恣“哎呦”一声捂住了脑袋,呐呐地道:“真……真的吗?”
“哪个招摇撞骗的是你师父?你这样胡说八道,小心被官府抓了去,治你个妖言惑众!”霍言祁吓唬她。
晏恣缩了缩脖子,终于想起来,那日冯道长在地上画了星象图,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堆,然后两个人发现了溪里有鱼,便捉鱼烤鱼吃了,把星象图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然后便是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冯道长还没往下教呢……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晏恣立刻狡辩,“星象那是闹着玩的,看相算卦才是我的强项,你等着!”
幸好小狗子给的十个铜板还没有丢掉,晏恣掏出了三个来,戳了戳霍言祁:“双手并拢放在胸前,和我一起默念蹴鞠二字。”
霍言祁看着她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神情虔诚,月光下,透着一股别样的率真。
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心跳忽然有加重的趋势。
眼前的鼻尖小巧秀气,他使神差地抬起手来,居然想在那上面捏一下……
“喂,你东看西看干什么!不虔诚必定卦象不准!”晏恣睁开眼来不满地说。
霍言祁的手一抖,擦着她的发髻而过。
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忽然十分纳闷,自己这是受了什么蛊惑?
月华轻洒,如诗如画,是了,一定是这月色太美的缘故。
霍言祁在心里默念着,恢复了正常:“你头发上有东西粘着。”
晏恣一捋头发:“算卦呢,看头发干什么,看我的!”
说着,她的双手摇晃了起来,那叮铃铃的铜板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脆。
晏恣一连摇了六次,掰着她的十个手指头,把霍言祁的十个手指头也用上了,最终一拍腿:“成了!第三十九卦,让我想想,三十九卦是什么……是什么来着?蹇卦……”
霍言祁被她念叨得头昏脑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蹇卦?卦象是什么?”
“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带水费……”晏恣背不下去了——这是个下下卦。
晏恣是被鸟儿的叫声吵醒的。
昨晚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不知道是不是太受刺激,她居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探头一看日头,已经过了辰时。后院吴婶正在择菜,厨房里热腾腾的蜜枣粥已经盛好了,泛着香气。
晏若昀不在,晏恣大喜,匆匆喝完了粥正准备溜之大吉,吴婶叫住了她,无奈地说:“小恣,你娘说了,让你等她回来。”
“我……我新认了个夫子……”晏恣眼珠一转,抱着她撒娇道,“真的,他学问可好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答应了收我为弟子。”
吴婶向来都盼着她能学点大家闺秀学的东西,收收她跳脱的性子,怎奈何母女俩都志不在此,只能把这点念想闷在肚子里,如今一听,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晏恣举手指做发誓状,“要是你们不信,我把他带回来给你们瞧,你们以前说的那些人都不及他的一半。”
她打算好了,卫予墨看起来斯文隽秀,又博览群书,到时候把他带到家里,让他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晏若昀,一定能事半功倍。
“那夫子最是守时,我要是没准时去,他就不认我这个弟子了,哎呀不和你说了,我要迟了……”晏恣咋咋呼呼地叫着,趁着吴婶一犹豫,钻出院门溜了。
出了门,晏恣往市集一拐,先去了辛子洛的铺子。
幸好,辛叔不在,不用听他夹枪带棒的声音,而辛子洛正在招待一个买山参的客人。
晏恣装成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厮,三言两语便忽悠得那人掏了银子,乐呵呵地捧着山参走了。
辛子洛默默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铺里另一个伙计要来帮忙,被他瞪了一眼,识趣地缩到角落里去了。
晏恣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问:“你到底怎么了?这两天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辛子洛沉默了片刻道:“小恣,我不喜欢那个姓霍的,你别去招惹他。”
“我也不喜欢他,他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晏恣叫起屈来,“这不是逼不得已吗?这洛镇哪里还能找出一个和他一样身手的人来?”
辛子洛的脸色稍霁:“真的?”
晏恣点头道:“等比完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可现在你可不能拆我的台,要是我真的输了要向那些轶勒人磕头叫爷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辛子洛顿时高兴了起来:“我昨天那不是一时生气嘛,你看,我把辛叔都调走了,就是为了这几天能好好地和你练蹴鞠。”
轻松搞定辛子洛,辛叔又不在,这铺子就成了晏恣的天下。两个人谈天说地,不知不觉便到了巳时。
到了曲府校场,球门已经修好,另外三个人也在了,曲宁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颠着球玩,霍言祁则和卫予墨在一旁聊天。
一见到他们俩,曲宁长出了一口气,乐不颠颠地迎了上来:“就等你们俩了,迟到了,罚球三个。”
卫予墨也笑了:“来了就好,子洛,快,我昨日在书院里翻到了一本蹴鞠的孤本,上面有两个出其不意致胜的妙招。”
晏恣拽了一下辛子洛,辛子洛大步上前,经过霍言祁的身旁,冲着他点头示意,霍言祁也点头回礼。
两个人这就算是和解了,蹴鞠队拾掇拾掇又重新开张。
简单地讨论后,四个人又分为两组,不过,这次是霍言祁和辛子洛一组,曲宁和晏恣一组,这下两队人高下立判,霍辛二人明显占了上风,曲晏二人几乎被逼到场地的角落。
只是霍辛二人虽然压了一头,也只是在一开始大力激射贯穿球门进了两球,中途一直被晏曲二人干扰射歪了两个撞在球杆上,有一次甚至猝不及防被晏恣从后场带到前场,霍辛二人合力围堵时晏恣一脚分给了伺机而动的曲宁命中了球门。
这一场蹴鞠打得晏曲二人筋疲力尽,霍辛二人却除了呼吸声略重之外,神色如常。
晏恣整个人躺在草地上成一个“十”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曲少爷则躺在躺椅上,身旁两三个美婢伺候着,喂水的喂水,打扇的打扇,捏腿的捏腿,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
游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十来个人手捧着托盘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在校场外搭了一个简易的台子,将点心和茶水放在了桌上。
“诸位公子辛苦了,用些点心歇歇。”领头的一个恭谨地说。
杯盘都是景福楼的,盘子解开,香气四溢,香酥条、八宝粥、玫瑰酥、翡翠奶黄包……
晏恣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三步两步便冲了过去,夹起一个奶黄包就往嘴里送,不一会儿便鼓起腮帮子赞道:“曲宁你还真够意思啊,哪里发财了?这么大手笔。”
曲宁纳闷地挠挠头:“我……没有啊……”
曲府的管家一溜儿小跑到了曲宁面前,耳语了几乎,曲宁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兴奋地说:“你们先吃,家里有客人来,祖母让我去见见,去去就回。”
这一句“去去就回”让他们足足等了大半个小时,末了曲府的管家回来了,歉然道:“对不住各位公子,我家少爷有些不舒服,来不了了,老太太说,你们请自便。”
四个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少了一个人,再练也兴味索然,大伙儿歇了片刻便出了曲府。
曲宁随身的小厮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出来,追上了他们:“不知道哪个人在老太太面前嚼舌头,说是要踢断你们的腿,老太太吓坏了,不许少爷和轶勒人比蹴鞠了,少爷正和老太太磨着呢。”
“那……能磨成吗?”卫予墨皱着眉头问。
“肯定能。”那小厮斩钉截铁地说,“老太太疼少爷得紧,磨不过少爷。”
晏恣呆在原地,脑子里一声声地闪过昨晚的卦象,这……真是诸事不顺!
一旁的霍言祁瞟了她一眼:“晏大师,你倒是再算一卦,这是什么风向?”
晏恣冲着他怒目而视:“你这人太不厚道,到时我叫了爷爷,难道你就可以逃走不成?再说了,我原本就是个没爹的,爷爷是谁也不知道,叫了便叫了,你呢?认个轶勒人当爷爷,你亲爷爷非得打死你不可!”
霍言祁的脸都绿了:“一派胡言!”
“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不许再说风凉话。”晏恣躲到辛子洛身后,提防着他发飙。
卫予墨忍住笑过来劝架:“好了好了,卦象就算再不好也有破解之处,不必太过忧心。”
晏恣顿时醍醐灌顶:“对,我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老冯说了,这蹇卦原本就是个变化多端的卦象,虽然各种险阻,若有贵人相助却有否极泰来之兆……”
她话还没说完,眼角便瞟到了一个身影,顿时缩头噤声,冲着霍言祁和卫予墨连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挡在她身前。
辛子洛已经瞧见了来人,硬着头皮叫了一声:“晏姨。”
霍言祁和卫予墨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眼前的女子虽然一身粗布裙钗,举手投足间却风华天成,赏心悦目,和晏恣跳脱飞扬的气质完全不同,若不是辛子洛叫了这一声,简直难以想象,她和晏恣居然会是母女。
“小恣呢?”晏若昀的眉头轻蹙。
“她……我……”辛子洛被晏若昀的目光盯着,一下子呐呐了起来。
霍言祁捂着嘴轻咳了起来,状似无意地往旁边一让,原本三人并行遮挡着晏恣,这下露了一个大窟窿。
晏恣浑身僵硬地站了起来,心里把霍言祁从头到脚骂了一个遍。
“娘,你怎么来了!”她摆出一副惊喜的模样。
“你本事大了,连你吴婶都骗。”晏若昀扫了她一眼,语声淡然。
“娘,我没骗吴婶,”晏恣撒娇着,拽着她的手臂往卫予墨身前拉,“你瞧,这就是我新认的夫子,他很厉害,是洛安书院的老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这下不止霍言祁,卫予墨也咳嗽了起来。
“这个……小恣,音韵我一窍不通,其他三样勉强过得去,你夸大其词了些。”
“三样和四样,差来不多,总之你很好就对了。”晏恣认真地看向晏若昀,“娘,我不能临阵退缩,你就答应我比一场吧,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晏若昀面无表情地摇头:“我从来都不拘着你,可这次,真的不行。”
“为什么!”晏恣急眼了,她知道晏若昀这次不是闹着玩的,她再折腾下去,晏若昀真的有可能立刻卷铺盖搬走,像从前很多次搬家一样。
可这要是真不能去比,她可真想从景福楼顶跳下来,太憋屈了!
卫予墨正色道:“夫人,你若是听到那几个轶勒人辱我大梁,你也会义愤填膺,在下一介书生都尚且如此,相信夫人一定会深明大义。”
晏若昀漠然道:“大梁于我何干?”
卫予墨瞠目结舌:“这……这……夫人何出此言?你我身为大梁子民,国忧我忧,国辱我辱。”
“抱歉,我没有。”晏若昀简洁地答道,看向晏恣,“你走不走?”
晏恣一语不发,却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
霍言祁忽然上前一步开口道:“夫人这年纪,想必经历过二十多年前轶勒铁蹄横扫前朝的战事。”
晏若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夫人有亲人在那场战事中丧命吗?夫人难道愿意再次看到轶勒人在这里耀武扬威吗?”霍言祁缓缓地问道。
晏若昀盯着他,冷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打到轶勒老家去,把他们占的城池夺回来,在这里耍个小球有什么出息!”
霍言祁的神情一滞,说不出话来。
轶勒被赶走后,依然占领了西北的两座重镇,虎视眈眈;而大梁立朝后,一度疲于奔命,除了轶勒,各地逐鹿的藩王和前朝的余孽都是要花大力气的,一直到了元和五年左右才肃清,而那时的国力和兵力都没有余力再去征讨轶勒了。
晏若昀转身就走,晏恣拽着她的袖子,踉踉跄跄地跟了两步,回过头来,一双乌漆漆的眸子朝着那几个男子看了过来,带着一层浅浅的雾气,满含委屈和祈求。
卫予墨急了,紧跟了一步叫道:“听夫人的话,也是性情中人,为何如此不懂大义?”
晏若昀充耳不闻。
“夫人,”霍言祁沉声叫道,“我昨晚去暗探的时候听到了,他们若是赢了,说是要在洛镇大肆祭奠二十年前在这里战死的轶勒亡灵。”
晏若昀的脚步一顿。
“我虽然没有亲历那场战事,也知道有无数将士和百姓在这里丧生,夫人若是忍心见九泉下因此而亡的亲朋好友受此屈辱,我也无话可说。”霍言祁一字一句地道。
晏若昀停住了脚步,晏恣屏息看着她。
“松手。”晏若昀低声喝道。
晏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娘……”
“输了别来见我。”晏若昀一甩手,大步朝前走去,眨眼就隐入人群中不见。
晏恣呆了半晌,骤然欢呼了起来。
压在心头的大石一去,晏恣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破天荒地请他们一人吃了两串羊肉串,花去了她口袋里四个铜板。
还没等他们各自散去,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说是在景福楼定了座,晚膳请诸位移步前往,若是晚上没地方借住,可以留宿景福楼的贵宾房。
晏恣揪着那小厮问他家主人到底是谁,若是曲宁,想必不用这样神神秘秘的。
小厮却只是赔笑着说他只是下面被人差使的角色,主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送上门来的好事,晏恣自然不会拒绝,吃饱喝足,又在那富丽堂皇的贵宾房美美地睡了一觉,大清早醒过来,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狠地捏了一下大腿这才清醒了过来。
早膳早已备好,景福楼的招牌鲍汁小笼包和翡翠虾皇饺,配现调的羊奶红豆汁,晏恣吃得心满意足。
巳时快过的时候,曲宁的小厮急匆匆地来请他们,说是曲宁在校场等他们。
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明日就要正式比赛了,这要是曲宁出了岔子,再临时去找人来代替,配合上总归有些生疏。
一进校场,晏恣便看到曲宁头上裹着白布,神气活现地站在那里。
“呦,曲少爷这是怎么了?光荣负伤了?”晏恣调侃道。
曲宁咧嘴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使出了杀手锏,不让我去我就寻死,可把老太太吓坏了,当场就答应了。”
“真撞墙了?”晏恣怀疑地看着他。
“哪能啊,”曲宁洋洋自得地道,“都是鸡血,骗骗他们正好。”
晏恣裂开嘴乐了:“你小子这样坑蒙拐骗,总有一天要遭报应。”
曲宁连“呸”了数下,凛然道:“我这不是为了我们大梁的脸面嘛!”
晏恣也“呸”了一声:“不要脸!要不是这比的是蹴鞠,只怕你逃得比兔子还快!”
曲宁被一语戳穿,也不着恼,只是笑嘻嘻地说:“那又怎的,我在蹴鞠上浸淫多年,洛镇已经没有敌手,现在就靠着这一场扬名天下了,谁拦着我,我就跟谁急!”
能不能扬名天下暂且不去说,接下来大半日,曲宁练得的确认真,四个人穿插磨合,分别组队练习了对攻、偷袭、射门,而卫予墨则在高处观战,记下各自的薄弱之处,研究了几个配合,训练了几次,以求出其不意致胜。
和霍、辛二人相比,曲宁和晏恣体力明显不足,到了后来,便在场地边看着那二人拼抢。
看着看着,晏恣忽然瞟见对面的假山最高处有人在看着校场。
“那是谁?”晏恣踢了一脚曲宁。
“我远房表哥。”曲宁叹了一口气。
“表哥就表哥,叹气做什么?”晏恣奇怪了。
“家里总是拿我和他比,烦死人了,我压根儿不是这块料好不好。”曲宁更烦恼了,“过了今年,父亲就说要让我去京城,走门路让我进衙门做事。”
“你行吗?”晏恣怀疑地看着他。
“不提了不提了,先快快活活地过完这一年再说吧。”曲宁破罐子破摔。
五个人一直泡了一整天,练到傍晚,晏恣已经信心百倍,那日蹇卦的阴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从曲府出来的时候,照例有小厮引他们去景福楼,晚膳丰盛,用罢之后还有两个医馆的小药童来推拿按摩,舒活经络;临睡觉前,枕头上还居然放了一套崭新的白色蹴鞠服……
事无巨细,这位神秘人都替他们想到了。
翌日一早,太阳当空,喜鹊喳喳。
“喜兆,喜兆啊!”晏恣眉开眼笑。
除了曲宁住在曲府,其余的人都住在景福楼,一路谈笑着朝县衙走去。县衙的校场旁,意外地围了好些人,都是洛镇面熟的乡里乡亲,一见到晏恣便给她打气。
“小恣加油!”
“小恣把那几个轶勒人踢趴下!”
晏恣得意洋洋地冲着他们抱了抱拳,从人群中走到校场中间。
几乎就在同时,那日松一行六人从另一个口子大步走了进来,只见他们都穿着清一色的皮甲,健硕的肌肉隐约可见,气势夺人。
只是晏恣一行四人身着白色云锦蹴鞠服,上绣四喜如意纹,前襟用穗绦儿扎起,足下一双飞凤靴,头部用软纱翅巾束紧,一溜儿看过来,清一色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少年,一派风流俊雅之色,令人赏心悦目,顿时将轶勒人那股煞气比了下去。
晏恣看着他们脱口而出:“咦,你脸上的乌龟洗掉了?”
那日松磨了磨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多谢你的赐教,我等都牢记在心。巳时已到,你们怎么人还没到齐?”
晏恣这才想起自己队里还少一个,她朝着四周看了看:“曲宁呢?”
四周喧闹一片,却没看到另一个白色的身影。
另三个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晏恣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难道被我的乌鸦嘴说中了?
她心里焦急,嘴上和那日松插科打诨,眼角却不停地扫向人群,盼着曲宁赶紧从天而降。
“看来不用比了,有人怕了我们,直接不敢来了。”包图鲁和身后的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霍言祁的目光冷冷地看向包图鲁,一字一句地道:“以三敌四也足矣。”
包图鲁被他的目光扫过,笑声滞了滞,顿时恼怒起来:“大话谁不会说?有本事我们俩……”
那日松截断了他的话头:“说好的各出五个人,你们人没到齐,那便是输了。”
“我们少一个人你都不敢比吗?还整日吹牛说你们轶勒的勇士多么厉害。”晏恣急眼了,这样不明不白地输了,她可以去买块豆腐撞死了。
那日松不为所动:“比赛有比赛的规矩,我们不爱逞匹夫之勇。”
“他马上就来,只是耽搁了片刻而已。”晏恣鼻尖渗出汗来,真恨不得把曲宁揪出来拳打脚踢一顿。
那日松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好,那我再给你一盏茶的功夫,要是再没人,你们就乖乖认输,不然,你们大梁人就是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小人!”
晏恣不再和他废话,正想往外冲,却被霍言祁一把拉住:“别去,小心落单了遭人暗算。”
“谁……谁会这么无耻?”晏恣气得直哆嗦,“我去叫曲宁,他要是当缩头乌龟……”
“一定是有人去恐吓曲家的人了,”霍言祁冷静地道,“随便叫个相熟的人进场就是,凑个人头,站着不动也行。”
那日松一使眼色,有两个轶勒人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冲着人群挥拳示意,惹来一片哗然。
晏恣握紧了拳头,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她只盼着曲宁还能从天而降……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有人在外面喝道:“快闪开!”
人群乱了片刻,让出了一条道,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堪堪在晏恣面前勒住了马头,一人从马背上跃了下来,也穿了一身白色的蹴鞠服,只是那前襟还没来得及扎起,头发也还没有束好。
“曲宁来不了了,我来替他!”那人冲着晏恣咧嘴一笑。
晏恣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人和曲宁差不多年纪,皮肤白皙,眉眼秀气,而眼神中却透着干练和精明,晏恣盯着看了两眼,总觉得有点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怎么称呼?”病急乱投医,匆忙之下晏恣也顾不得别的了。
“姓景名铄,曲家的表亲,小时候也练过几脚蹴鞠,勉强可以凑个数。”景铄盯着晏恣道。
原来他就是前两日在假山上观看他们练习的曲家表哥。晏恣的心放下了一半,看着对面那日松那张便秘脸,她嘲笑着道:“如意算盘落空了吧?开始!”
和曲家练习用的小校场相比,这个校场显然大了许多,洛镇的元宵蹴鞠会就是在这里举行。两个球门用竹竿和球网架起,球网中间是一个不到两尺的圆洞,就是俗称的风流眼。
两队猜拳定开球,晏恣一个拳头赢了那日松,一脚便将球踢向辛子洛,包图鲁直冲截球,辛子洛一个背拐将球的去势消去,虚晃一闪身绕过包图鲁,又连踢了两脚,球一脚起高朝着球门挂去。
晏恣早已在球门前候着,只是跟着她的有那日松和另一个轶勒人,那日松人高马大,一个冲顶便将球截走,另一个轶勒人则一脚踹向晏恣的脚腘。
晏恣被霍言祁练得早就耳听八方,膝盖一拐便避过了这一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几乎就在同时,霍言祁在后面不动声色地抬脚一绊,那个轶勒人摔了个狗啃屎。
四周哄笑声和叫好声响起,紧接着又全体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日松已经截着球到了球门前……
暗红色的鞠时而在半空中画着弧线飞过,时而被控制着上下跳跃,时而在两人之间互传,令人目不暇接,精彩纷呈。
那日松他们虽然都是粗莽汉子,脚下功夫居然也很是了得,仗着人高马大,截球、断球的本事并不逊色,只是准头稍稍不佳,十次有八次不中,好几次鞠都打在球杆上反弹出来,引得围观的人一阵阵惊呼。
而晏恣这边四个人也毫不逊色,霍言祁和辛子洛长于冲撞抢断,晏恣灵活,景铄虽然是半途加入,却意外得合拍,尤其是在配合晏恣时,几乎可以说是默契无间,令人刮目相看。
第一球,晏恣奔跑截球中被那日松绊倒,辛子洛、霍言祁救援,包图鲁等六人一起混战,球被一脚分给了第四个轶勒人,景铄单人对抗明显不及,被轶勒人洞穿风流眼。
第二球,辛子洛从包图鲁处截球,分给晏恣,晏恣左冲右突,仗着身体灵活吸引那日松和包图鲁二人后,趁势将球一脚开往自家球门,霍言祁断球,辛子洛和景铄掩护,霍言祁轻松将球踢入风流眼,追平。
第三球,辛子洛和景铄配合失误,同时争抢导致球落地,被轶勒人夺了开球先机,三个人护着中间一个那日松,往球门直冲,而霍言祁不知道为何,愣了个神,眼睛没盯着那鞠倒是看向了球场外面,须臾之间,晏恣这边先机尽失,再失一球。
晏恣抱着鞠,气冲冲地走到霍言祁身旁,压低声音:“你看啥呢?有漂亮姑娘吗?这里有一个怎么不看?”
霍言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嘲讽地问:“你?姑娘?”
晏恣的嗓门大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霍言祁不屑地看着她,双手背在身后,一语不发,晏恣气呼呼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辛子洛和景铄都跑了过来劝架,就连旁边的卫予墨也过来了,低语了几句这才分开。
一旁的轶勒人显然幸灾乐祸,一边喝水休息,一边大声地嘲笑了起来。
晏恣冲着霍言祁一使眼色,吆喝了一声,大家重新上了球场,轶勒人的冲撞明显频繁,他们一球领先,鼓足了劲想要一球定输赢,晏恣却十分沉稳,和辛子洛一起将鞠对传,他们俩相处的时日最多,配合默契,把鞠耍得眼花缭乱。
晏恣身手灵活,辛子洛高大勇猛,轶勒人一时倒也难以抢过鞠来。
景铄在旁边有点着急,频频向他们俩招手示意,让他们找机会把鞠分过来,霍言祁却百无聊赖地站在自家球门不远。
说时迟那时快,晏恣忽然轻叱一声,背转身,鞠在她的脚尖一停、一挑,球仿如流星般朝着霍言祁直奔而去。
几乎就在同时,晏恣一侧身,从那日松的腋下窜出,朝着霍言祁的左前方飞奔。
霍言祁眼疾手快,一个双肩背月将球停住,趁着轶勒人还没赶到,肩膀一顶,球落在脚背一拐,转了方向朝着晏恣飞去。
晏恣鱼跃跳起,将球定在头顶,旋即一个漂亮的鸳鸯拐,那球旋转着朝着风流眼而去,“噗”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一球。
那日松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足足离晏恣还有数丈之遥。
一片叫好声和击掌声传来,晏恣得意洋洋地站在原地,冲着围观的人群挥手致意。
“你使诈!”那日松脸色铁青,怒道。
“没有啊,”晏恣一脸的无辜,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我们大梁人心胸都宽阔得很,芝麻点大的事,不会生气,霍小哥对吧?”
说着,她冲着霍言祁讨好地笑了笑,霍言祁简直拿她没办法,板着脸不理她。
一场蹴鞠已经将近半个时辰,刚好战平,最后一球便定输赢。晏恣的体力不支,走路已经带喘了,腿上也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景铄看起来也不长于武力,脸色也略有泛白,奔跑的速度显然慢了很多。
辛子洛十分担忧,不时地跟在晏恣身旁照应,生怕她一不留神中了轶勒人的暗招。
而那四个轶勒人,体力充沛,依然连气都不带喘的,一连两次,他们都将鞠踢在了球杆左右,有一次甚至挂到了左上角,差点就进了风流眼。
再拖下去情势必然更加危急,晏恣朝着卫予墨看了看,卫予墨虽然在场外观战,可显然并不比他们轻松,神态焦灼,冲着她比了个手势。
晏恣朝另外三个人看了看,训练的时候,她和曲宁练过一个必杀招,一使出来时,连霍言祁和辛子洛都只能望球兴叹,可是,现在曲宁不在,霍言祁和辛子洛的脚法都比不上他,准头不够,让她找谁呢?
景铄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冲着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晏恣怔了怔,陡然精神一振,将手中的鞠放在了离她一丈远的地上。
“踢不过就要拖时间吗?”那日松铁青着脸嘲笑道,被晏恣阴了一把,这几个人都对她防范得很紧,晏恣几乎动弹不得。
晏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哪有,你等着。”
她往后退了两步,冲着霍言祁和辛子洛示意,让他们占据有利的位置。
那日松再也不上当了,只是让包图鲁带人盯紧霍、辛二人,他则纹丝不动盯着晏恣,准备阻截。
晏恣深吸了一口气,垂首低眸,一动不动。
全场鸦雀无声,数百道目光落在晏恣身上。
那日松一霎不霎地盯着晏恣的脚。
刹那间,晏恣动了,动若脱兔。
看她的模样,她是要将球大力踢向左侧的霍言祁。
那日松也动了,他判断晏恣必然疾奔大力开球为假,带球自行突破为真,只要她的脚一碰到球,他便废了她的腿。
就在晏恣的脚尖即将碰到鞠的那一瞬间,晏恣的脚跟一点,没有踢球,却骤然朝着右侧飞奔。
那日松一怔,蓄势待发的动作僵在原地。照规矩,球在哪方落地,就由另一方开球,如果没开球就踢到球,那要判定违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景铄从另一侧飞奔过来,脚尖一挑,那球越过那日松朝着晏恣慢悠悠地飞去。
晏恣早已到了球的所在,回身倒退了几步调整了一下位置,一个倒挂金钩,那球在空中变了方向,仿佛一道流星,朝着风流眼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