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的小山包树林茂密,幽静的夜晚,月光清冷,但是那一个少女比月光还要清冷。
她就像一朵开在冷雨中的蔷薇,寂寞,孤独,冷的只可远观,美的不可方物。
她的一双明亮的眼睛上,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就像有一波秋水要浮出。
她正在同庄白说话,但是庄白努力去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庄白只感觉从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惧,就像要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庄白,庄白。”
在谢眺的呼唤下,庄白陡然惊醒。
心神不宁的庄白赶紧起身,想去为谢眺泡一杯浓茶,也借此缓解内心的悸动。
刚刚听谢眺提起上官晴儿的名字,庄白终于将回到家乡后一直压在身上的阴影对应起来,也突然回忆起小时候的一幕场景。
屋内却没有找到半片茶叶,庄白只好为谢眺倒上一碗清水。
只是从陶瓷外倾洒的水迹可以窥见庄白的魂不守舍。
饱经风霜的谢眺虽然眼有些花,心却是敞亮,他轻叹一声:
“她已经走了。”
庄白骤然感觉身体一轻,身体不受控制的长长舒口气。
片刻后,庄白眼睛微眯,平淡的问:“怎么走了?”
谢眺只是苦笑:“这小小的山野小村庄又如何能留住她,她走了还不好吗?”
庄白竭力的回想有关上官晴儿的一切,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却是那一个夜晚,那一个比月光清冷的女孩。
于是庄白向谢眺执礼道:“谢老,此前我心窍未开,很多旧事都朦胧不清,还请谢老能为我详述。”
谢眺也没有意外,喝了一口清水,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七年前的一个晌午,天阴沉沉的,谢眺正在弘文馆整理典籍,突然听见急促的拍门声。
谢眺打开门,才惊讶的发现是一向端庄静雅的沈若薇。
沈若薇说有急事请谢眺帮忙,但是谢眺细问沈若薇却闭口不言。于是谢眺跟着沈若薇跨过进村口的山涧,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赫然发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虽然虚弱不堪,却自有一股久居高位的不凡气势。
在中年男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孩,这一个女孩浑身沾满鲜血,却是不哭不闹,安静的打量沈若薇和谢眺,以及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沈若薇身后的庄白。
沈若薇告诉中年男子,谢眺便是此地的弘文馆馆长。
中年男子向谢眺拱拱手,自称家中遇到歹人迫害,恳请谢眺收小女孩为干孙女。
谢眺连连摆手,称不妥。
因为儒教治国的户籍制度异常严苛,如果不能出示迁移的交接证明,当地教官有权将其收押禁闭,在查明身份后遣送回原住地。而私下收容不明身份的外地人,被查实后是重罪。
此时,中年男子竟然用自己的鲜血写下一份血书,血书的内容便是订下庄白与小女孩的婚事。
通过血书,谢眺才知道这个中年男子叫作上官峻,而小女孩叫作上官晴儿。
沈若薇亦跪下哀求谢眺。
谢眺又怎么会不明白沈若薇的良苦用心,他看向眼神木讷的庄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谢眺最终还是答应了,上官晴儿也改名作谢晴儿。
而上官峻没有再多说几句话便重伤不治的身亡。
谢晴儿在谢眺他们埋葬上官峻的时刻,也没有哭,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
谢眺只叹这也是一个苦命人。
很快,谢晴儿便从弘文馆搬进了沈若薇的小院子,乡里乡亲也都知道了沈若薇与谢眺订下了娃娃亲。
谢晴儿非常乖巧懂事,七大姑八大姨私下里都要赞一声庄白好福气,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容貌也是越发的钟灵毓秀。
如果按照事情的发展,只等庄白与谢晴儿成年便可完婚。
但是有一天,临空飞来了几个强大的儒者,谢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境界,只知道比自己在府城的老友还要高出一头,而他的老友是儒士境。
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找到的谢晴儿,在与谢影儿详谈后,便将谢眺请到了沈若薇的小院子。
据他们说,原来谢晴儿乃是当世四大门阀上官家的长孙女,因为上官家遇到巨大的变故,他的父亲带着她逃了出来。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不过区区几年,上官家重新恢复了高门大院的气派,族人自然要寻上官晴儿回去。
然而沈若薇却是死活不答应,以血书为证,坚持要上官晴儿与庄白完婚。
上官家可是龙城的四大家族之一啊,普通百姓都只能遥遥的听说这些神仙般的人物,又怎能高攀的起。
只是这些大世家也异常的看重名誉,一时间便僵持下来。
也不知道上官晴儿与那些儒者说了什么,他们第二天便又破空而去。
此后,上官晴儿更乖巧了,依旧对沈若薇百依百顺,唯一的改变似乎只是将姓氏重新改回了本名。
不久之后,庄白以“孝悌有闻”与“德行敦厚”明心,于是按照惯例前去龙泉县参加圣举乡试。
对于偏僻的三圣乡来说,已经有百年没有人成为儒生了,于是谢眺格外重视,亲自陪同庄白前往县城。
前面的考试科目一切都超出谢眺期望的顺利,只是在最后试炼任务的抽签中,庄白竟然抽到了去妖族卧底的任务。
谢眺当时便暴跳如雷,火急火燎的要找司教儒秀议论任务的不合理,却没想到吃了闭门羹。
谢眺当即便带着庄白返回三圣乡,这个儒生不要也罢。
却没有想到上官晴儿冠冕堂皇的对沈若薇说,只要庄白能完成这个任务,便能成为乡试的前三甲,也算有了一些功名,她便可以去说服家族,然后与庄白结婚。
而且上官晴儿还保证,毕竟庄白是她的未婚夫,她会托家族的人在试炼任务中照顾庄白一二。
沈若薇对上官晴儿的话深信不疑,不顾谢眺的强烈反对,亦然让庄白接受乡试的试炼,前往妖族。
庄白走的那一天,只是紧紧抱着沈若薇默默的流泪,然后拉起谢眺的手,搭在沈若薇的肩膀上。
谢眺明白,这是庄白要他照看沈若薇。
没过多久,县里便把庄白的学籍除名,谢眺一打听,才知道传回了庄白被妖族杀害的噩耗。
沈若薇一病不起。
上官晴儿也是黯然落泪,说庄白遇到意外,家族没有能看护好庄白,她无颜再见沈若薇与谢眺。
隔日,便离开了三圣乡,从此再无联络。
听完谢眺的讲述,庄白眉头紧锁,他没有想到那一个让他的身体恐惧的女孩,竟然是他的未婚妻。
庄白又想到了树林中的夜晚,那一个比月光还要清冷的女孩在对他说话。
“上官晴儿,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庄白心中千头万绪。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沈若薇的轻咳声,庄白赶紧喂她喝了一些清水。
庄白关心道“母亲,好些了吗?”
沈若薇再次泣不成声,抚摸着庄白的脸庞,说道:
“庄儿,你瘦了,吃苦了吧。”
庄白强忍眼泪,微笑说道:
“不苦,我现在可是儒生了。”
沈若薇这才发现庄白的穿戴,更是欣喜的流泪不止。
母子两人抱在一起,此刻的温馨不需要言语。
良久,庄白从温暖的怀抱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谢眺还没有离开,庄白微一愣神。
沈若薇说道:“庄儿,还记得村口二婶家的小馆子吗?去买一些好菜,今晚我们好好庆祝一下,银子就在抽屉的第二个格子。”
庄白一笑,说道:“母亲,我得了不少的军功赏银,回头再给你说。我现在就去买,谢老也留下来吃饭吧。”
谢眺神情复杂的点点头。
小乡村的百姓都颇为淳朴善良,二婶贴心的为庄白准备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却死活不肯收庄白一枚银子。
庄白只好躬身谢过,当他走到自家院子门口,突然听见若有若无的哭声。
正是沈若薇的声音。
庄白一急,正要抢进院门,却听见谢眺在说:
“庄白好不容易开窍了,你可以享享清福了,你又何必呢?”
“舅舅,你知道庄白的情况,我也是没有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