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想早日回家的庄白可谓是披星戴月在官道上赶路,越进入人族的腹地,庄白越生出一种格格不入之感。
这里的行人言语柔婉,面容较好,屋舍精致,街道幽深,处处给人一种感官上的宁静和慰藉,只是庄白却更喜欢西川府那一种边陲大漠的萧杀之气。
现在可不是太平盛世啊。
庄白听从朱立元的建议,绕开了风起云涌的颍州,经过益州的时候因为凉州的官道被暴雨山石堵塞,只好再改道走柳州。
而庄白的目的地是在人族版图最南面的锦州,却是要穿行大半个人族领地了。
庄白在漫长的旅途中只要有时间便会苦读梁振赠送给他的书。
这些书都是梁振为庄白精挑细选的当代名家的经籍,这是庄白的薄弱之处,也让庄白受益良多。
数月后,一艘巨型龟雕货船上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正望向河道两边的风景出神。
这里的河流清澈,这里的桃花妖艳,这里画帆中传来的弹唱太过撩人。这里的女子俏丽,这里的茶馆密集,这里的书生成群结队的吟诗作乐。
这里就是人族的大后方,也是人族的后花园锦州了。
“庄小哥,过了州城,船就要绕过武侯府前往江州了,不知道小哥准备在哪里下船?”一位相貌清秀的身穿船员服饰的青年人向庄白行礼道。
“庚船长客气了,我便在最前面的船坞下吧。”这个白色才子服的少年正是庄白,他微笑和气的对青年人说。
这一个青年名叫庚信,却是庄白偶然在柳州小馆子里吃饭时认识的,年纪轻轻却已经接过父亲的担子,成为了货船的船长,专门在锦州与柳州之间来回运送陶瓷茶叶等货物。
两人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庚信亦是少年才俊,可惜圣举失意,便遂了父亲的意愿,做起了船运的生意,因为走南闯北的缘故,庚信见识广博,让庄白大开眼界。
而庚信亦是对庄白佩服不已,年纪轻轻便有儒生大成的境界,谈论起国家战事来每每切中要害,特别是说起与妖族的战斗,更是如数家珍,让人很难不怀疑庄白亲身参加过战事,只是提及此事庄白从来都是微笑不语。
庄白与庚信交换了名帖,然后依依惜别。
正当庄白下船之时,突然听见一个激动的声音在呼喊:
“庄周,你怎么在这里?”
庄白起先也不以为意,继续向前走去,直到被人拉住了胳膊。
庄白诧异的看向这一个拉住自己的中年大叔,他的脸上有微微的胡茬,皮肤黝黑,从他身穿的商贾服饰,不难看出他是闯荡在外的商人。
“庄周,你怎么在这里啊?”
庄白很是一愣,原来刚才呼喊的就是这个中年大叔,但是他显然认错人了。
庄白客气的抱拳道:“这位大叔,不知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学生名叫庄白。”
中年大叔却情绪激荡,嚷嚷着说:“怎么可能认错,我们可是多年的邻居啊,我就住在你家对面,而且你的样子和八年前一模一样。”
庄白也是微惊,仔细打量眼见的中年大叔,好似真有一些熟悉之感,却又实在记不起来,于是说道:“大叔也是龙泉县三圣乡人?”
中年大叔瞪大了眼睛,说道:“什么龙泉乡三圣乡人?是理县的兴文乡啊,那里有成片成片的竹海,你小时候最喜欢在里面发呆了。”
庄白的眼皮一跳,他是真的在记忆中搜出一片浩瀚的竹海。
大叔又焦急的问:“你的母亲呢?八年前你们又是为何悄无声息便搬走了啊?”
疑惑丛生的庄白拿出了自己的学籍证明,说:“喏,大叔,我的户籍真在龙泉县三圣乡,没有迁移的记录呢。”
中年大叔却更是吃惊学籍证明上庄白的年纪,惊呼:“你怎么可能才十六岁,八年前你就十六岁了啊!”
庄白更是错愕的说不出话来。
中年大叔也是惊疑不定,略微腼腆的柔声问道:“你的令堂可是沈婉玥。”
庄白答曰:“母亲大人是姓沈,只是叫沈若薇。”
“这,这怎么可能,天下怎么有这么像的人。”中年大叔还不死心,盯着庄白再问:
“令堂可是药师?”
庄白一震,答曰:“正是。”
中年大叔长叹:“天下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啊。”
船坞的人潮来来往往,中年大叔的同伴亦在不远处催促他赶紧出发。
中年大叔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画像,递给庄白。
庄白展开画像一看,悚然动容,这张画像显然是画师凭着记忆所画,画中是一片竹海,竹海中的两人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是生动的再现了人物的神态。
那一个温婉祥和的妇人不正是自己的母亲沈若薇,而那一脸木讷的少年不是自己又是谁!
画面所描绘的内容实在太过于耸人听闻,以儒教管理户籍制度的严苛,庄白的学籍证明上的信息是不可能造假的,他的确是龙泉县三圣乡人。
那这一幅画又如何解释?庄白记忆中的竹海又如何解释?
可是当庄白再想要仔细询问中年大叔,才发现茫茫人海中又哪还有大叔的身影。
庄白心中又惊又疑,甚至连去龙泉县交接学籍信息的要事都被挪后,他现在只是更急迫的想要回家了。
又是一月的奔波,庄白才终于踏上了锦州最偏远的一个小乡村,穿村而过的狭窄河道,一座雕刻粗糙的石桥,傍河而筑的简单民居,这就是三圣乡,也就是庄白的故乡。
庄白看见成群结队的女人正在埠头换洗,乡里正升起一缕白白的炊烟,几位老人满脸宁静的坐在河边的柳树下闲聊。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吻合,庄白禁不住有一些情怯之感。
正在这时,在田里玩耍的一个大孩子大喊起来:“呆子回来了,呆子回来了。”
庄白一愣,朝声音望去,只是依稀记得这是儿时一起玩耍过的小孩子。
大孩子的父亲赶忙将他的嘴巴捂住,喝道:“什么呆子,那可是一位儒生。”
大孩子犹不服气的嘟嚷:“就是呆子,就是呆子。”
那大孩子的父亲朝庄白看来,也是大惊失色。
庄白内心一沉,向着越来越熟悉的道路走去。
这里的每一块石板庄白都记忆犹新,但是在记忆中总有一个女孩的倩影像一团阴影压得庄白感觉到不舒服。
无论是浣洗的女子还是闲聊的老人显然都认出了庄白,都是一副惊骇的神情。
庄白终于走到自己的家。
记忆中干净整洁还有一股淡淡草药味道的小院子,此时却是家徒四壁的味道。
庄白急忙抢进院门,那一个坐在凳子上看着天空的不正是自己的母亲沈若薇。
只是她的两鬓斑白,皱痕如同最无情的刻刀在她的额头留下道道痕迹。
庄白忍不住抱住沈若薇哭道:
“母亲,儿子回来了!”
沈若薇空洞的瞳孔中终于闪过一抹神采,她温柔的抚摸着庄白的头发。
良久,沈若薇轻轻拍拍庄白的额头,凄苦的说:
“唉,又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