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纲将骷髅头颅捧在手中,锐利的黑眸第一次变得柔和。
沉默良久,他轻轻的将骷髅头颅重新放回锦盒,然后置于墓坑的正中央。
萧纲几次将手微微抬起,却又不舍得用土去将锦盒掩埋,再次将手收回袖中。
庄白也闭口不谈,山坡上只有风吟和虫鸣。
终于,萧纲开口说话了,少了一份冷冽,多了一份伤感:
“二师弟,不知道你现在可想清楚了吗?”
庄白内心怦然一震。
他早已经知晓萧纲乃是圣赦院院长儒圣李牧渔的亲传大弟子,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绿芒骷髅竟然是萧纲的二师弟。
如果这样说来,这绿芒骷髅的身份不就是……
庄白不能再想下去了,这是有关儒圣的秘辛。
萧纲却不管庄白的感受,继续娓娓道来:
“当年,我和徐陵是最早跟着恩师的,只因为我的年龄比他长一岁,因此成为了大师兄,而当时恩师仅是一名不太出名的儒君。”
“二百年,日日夜夜我们在恩师的耳提面授下,相互勉励,相互进取。徐陵天生资质聪颖,有七德天赋,一直到儒君境都是披荆斩棘的勇猛向前。”
“反观我,却是一路磕磕绊绊的才登上了儒君的台阶。”
“然而至圣之道何其难也,就算朝夕相争,寿命也远远不够,徐陵卡在了突破儒师的瓶颈中。我却因为姻缘造化,后来居上,险之又险的跨过了儒师的门槛。”
“徐陵悄悄用秘法延长自己的寿命,又偷梁换柱的将恩师珍藏的一枚长生果吞下,他已经用尽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只是终究没有走过去。”
“于是徐陵对我也暗暗生疑,由疑变恨,认为恩师有绝密传承教授于我,才让我能够超越他突破瓶颈。”
“一次徐陵与我发生争执被恩师发现,恩师得知缘由后,让徐陵面壁思过,却对我没有任何惩罚,于是徐陵更是心生强烈不满。”
“徐陵的状态越来越糟糕,恩师与我总会留下一人来看护他,以防他发生意外。”
“然而在两年前,恩师与我都因为极为重要的公务被迫先后离开,也就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徐陵他……”
萧纲突然陷入了纷飞的思绪,庄白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复杂心绪,朝夕相处数百年的师弟可以说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也因此,哪怕李圣与萧纲都知道徐陵秘法延寿、偷长生果,他们都假装没有发现,只是默默的守护着徐陵。
然而,他们还是没能阻止徐陵陷入新魔障。
“我们一直在找寻他,但是他却越陷越深,造下无数的杀虐,也因此不断强大,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寿命。”
萧纲的声音又恢复了原本的冷冽。
“一次徐陵终于被我们堵在了荒漠,恩师含泪用绝大神通将执迷不悟的徐陵斩落,现在想来那却是徐陵早就想好的金蝉脱壳的计谋。”
“当我来到西川府,竟然感受到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而我再次寻觅到徐陵的时候,他只剩下了一个头颅。”
“这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萧纲转身用他那阴骘的目光盯着庄白,问道:“最后徐陵说了什么吗?”
庄白只觉得全身的寒毛直立,就像有一把把小刀子正在割着他的脸庞,想来是庄白残留在郫县弘文馆的气息被萧纲捕捉到了。
庄白面无惭色,坦然道:“徐陵在郫县等三县布下森罗鬼域,致成千上万我族同胞生不如死。”
萧纲黯然不语,许久再问:“他是怎么死的?”
庄白的眼皮突然一跳,立刻又处之泰然的答曰:“不知。”
萧纲自嘲的一笑,说:“徐陵在陷入心魔障前便是儒君的大成境,其后沦为心魔鬼物更是突破到鬼王,相当于儒师境的儒者。”
“虽然徐陵被恩师斩落必然深受重伤,但是以徐陵谨慎的个性,在西川府的辖区内至少会恢复到儒士境才会出来兴风作浪,而在西川府又有谁能将其直接灭杀,你能告诉我吗庄白?”
最后两个字如同平地炸雷。
然而想要攻破庄白的心防又谈何容易,庄白再一拱手答曰:“不知。”
萧纲也再不多说什么,挥挥手,泥土随着人望之力将土坑彻底掩埋。
萧纲又取出一块岩石,只是在掌中摩挲,便很快成为了一面光滑的墓碑。
萧纲将墓碑深深插入墓地,舌绽莲花道:
“罪人徐陵之墓。”
墓碑的正面立刻出现刀刻般的几字。
萧纲最后深深看了墓地一眼,便再次携带庄白飞回了西川府。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刚一降落,萧纲便问道。
庄白一愣,还是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不知萧师可知,原郫县的教官背叛人族后,何为还能使用《圣贤书》?”
“你只看见他们用出人望书心,却没有看见他们的书封面上不是‘圣贤书’三字了。切记,眼见不一定为实。”
庄白行礼道:“儒生受教了。”
萧纲淡漠的说:“在春秋时代便有一个学派认为人族应该联合妖族,甚至在妖族的统治下争取自治的权力,这是他们认为的正道,那一个学派被我们称为纵横家。”
庄白皱眉,这是他才知道的秘密,他所看的史书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纵横家的名字。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第二代圣座刘彻焚书之时,灭了纵横家满门。只是杀人容易,要坑杀一个学派谈何容易,这一次的事情看来是纵横家又死灰复燃了,变本加厉的和妖族再次勾结在一起。”
庄白不语。
“庄白,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庄白略一思索,继续问道:“萧师可知,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一个儒秀境的儒者,一夜之间便从密州赶到西川府?”
“这个问题你不问,明日也会有人为你解答,既然你现在问了,我就和你说说吧。你说的那一个儒秀肯定是动用了至少儒君境以上的神行书页。”
庄白一瞪眼,问:“人望书页竟然可以赠予?”
“很多儒者会在自己陨落之前,将人望书页从人望书心中取出,留给后辈。更有一些儒者会为家族专门留下一页空白的人望书页。”
“就算如此,人望书页也极为珍贵,空白的人望书页是高阶儒者交换物品的通行货币,而写有名篇具有神效的人望书页更是洛阳纸贵。”
“而在天元大陆,至少还有三个地方能产出空白的人望书页,只是产量极为有限,现在你知道还为之太早。”
庄白作揖表示感激。
萧纲微微皱眉,问:“庄白,你想清楚了,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庄白低声细语的问:“不知道萧师的伤势可要紧?”
萧纲一震,他不知道庄白如何察觉到自己受伤了,连密州的儒君们都没有发现,不过这不是萧纲想要的问题,他漠不关心的说:
“无足轻重。”
庄白再一行礼,转身离开。
看着庄白慢慢消逝在雨中的背影,萧纲自言自语道:“恩师,以庄白如此的心性,还有考核的必要吗?”
萧纲所期待庄白所问的问题自然是关于李圣的,确切来说无论庄白如何旁敲侧击的询问李圣是否会收学生,萧纲都不会有丝毫差异,不然萧纲为何会大费周章的带庄白经历这一切,
“我自愧不如矣。”
只是……
萧纲望着庄白的背影,突然有一闪而过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