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府孔庙,当供奉的至圣先师孔子的圣像突然射出金光,穿透正殿瓦顶,全庙震动。
本府的孔庙主持,司礼儒士张柯身前的《圣贤书》,第一时间便翻到一首与神行有关的律诗,用【风马云车】的飞翔神技追逐金光,现身刑场。
更快一些到的,却是正在本府弘文馆讲学的司教儒士梁振,也是当即便丢下满堂学子,风驰电掣的赶至刑场。
司教儒士梁振刚好见证金光在庄白的头顶停留,当即责问刘翼:“刘大人怎生出了这等大事?”
司教掌教育,本府范围内所有儒生可以说直接或者间接都是梁振的学生,即便是路过的儒生,在其辖区内出了事儿,梁振都将受监管不力的问责。
更何况是“请圣临”这样捅破天的事情!
无论结果如何,司教儒士梁振必受上级司教训责,还会被记录历史的书记官,在儒教功名薄上狠狠划上一笔,怒火攻心也可理解。
刘翼还来不及回答,又一名垂垂老矣的儒士临空飞来,其左手持书,书面蓝中泛黄,赫然是儒士境大成期的教阶境界;右手掌印,印成翡翠色,上有书卷样式,下刻六字“西川府掌教印”。
年老的儒士飘然落在高台,台上所有人立即向其作揖,而台下的百姓也是向老先生恭敬的鞠躬。
此老者正是在家养病的西川府司徒儒士杨不患,其一生兢兢业业,劳苦功高,为西川府做出多项实实在在的惠民工程,万民称颂,是真正的德高望重之辈,也是西川府的定海神针。
“咳咳,刘大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令儒生在本府请圣临?”老大人身体看来还没有好转。
此时,西川府以杨不患为首的四大儒教巨头齐至。
万万里外,威严的儒教本部所在的龙城中,圣赦院门前的巨鼓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正在圣赦院办公的紫衣儒师,皆被惊动,纷纷交头接耳。
“有人请圣赦?”
“已经有一百二十余年没有人请圣赦了吧?”
“不知是何人,又是因何事?”
圣赦院青天阁,一名中年儒师正在向一名不起眼的老儒者谦恭有礼的汇报:“密州本月共有起诉三起,分别是……”
老儒者身穿便服,坐在茶杯之后,就像垂垂等死的老人,但是无论你如何去窥视,都看不清楚老人具体的容貌,甚至具体的姿态。
老儒者就像和茶融为一体,袅袅茶烟,朦胧其中。
当巨鼓雷鸣的时候,中年儒师突然截住了话头,眼前虹光大盛,又哪儿还能看见老者的半分身影。
这就是庄白依仗的底牌,请圣临!
在不夜城小黑屋微弱的烛光下,庄白最喜欢的书是一本野史,这本野史已经没有名字,里面却是记载着数位以“请圣临”的方式,沉冤得雪的先贤的故事。
每一次读,庄白都热血沸腾。
上一世,太多的冤屈不了了之。
但是这一世,你可以用生死为代价直达天听,请当值的圣赦院圣人降临,现场圣裁。
“请圣临”是儒者的最后一种维权的方式,此种方式一出,儒者便再无退路。
如圣人仍判决你有罪,那便会罪上加罪,就算是叛族的死罪,仍可以加罪至祸及宗族。
在人族中,一敬至圣先师,二敬众圣先贤,三敬当代圣座,四敬宗族先人。
连累宗族,不入宗庙,甚至宗族内除名,等于说死后无人收尸,灵魂无法安息,只能做那孤魂野鬼,这是比死都还严重的事情。
而如果圣赦院的圣人驳回判决,则当事的儒教官员皆会受罚,有故意为之而毁儒教门生命运者,当场诛杀。
回到西川府菜市口刑场,还未等本府的四位巨头协商片刻,刑场的上空已经虹光涌动,显然有圣赦院的当值儒圣,借本地孔庙的至圣先师像的人望之力,万里现形。
也不知道是庄白的运气太好,或者是太坏,当头顶上空的虚像清晰出轮廓,高台之上包括四大巨头的所有本府教官,皆行大礼,齐声称颂:
“恭迎李圣。”
儒圣,又名圣人儒。《孔子家语·五仪》有曰:“所谓圣者,德合于天地,变通无方,穷万事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识其邻。此谓圣人也。”
儒圣已经是儒教仅次于本代圣座的存在,均是人族叱咤风云、力挽狂澜的人物,妖族闻之变色,魔鬼避之不及,是人族真正的中流砥柱。
此圣人正是当代圣赦院院长,儒圣李牧渔。
听闻高台上的称颂,整个刑场的人,不分普通人还是儒者,均是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儒生庄白,何罪之有?”
没有半句闲话,半空中的虚像直切主题。
庄白坦然道:“被污与妖族勾结,罪为叛族。”
“可有此事?”
这句话却是对邢台上西川府的四位主官所言。
庄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杨不患等人又怎可能如此无知者无畏,在儒圣李牧渔细密无声的威慑中,四人均已整理衣冠,分列站齐。
可还没等西川府司马儒士刘翼上前对答,其身后的林皓却顶着四人诧异的目光,抢先答道:
“禀圣人,学生乃西川府都军儒士林皓。庄白大开城门,令郫县三县陷落,万民受害,有多名本府边防军儒秀与儒生,可为人证。抓捕庄白后,发现其额有猫魅王族的奴隶纹印。”
司徒儒士杨不患深深的看向林皓,林皓的才子服已被汗水侵透。
“你可辩解?”
“学生无话可说!”
“噢,你可知罪?”说出这一句话,圣赦院院长李牧渔的轮廓赫然清晰了几分,语气也有了一丝感情的波动。
“学生愿碎书心而明人族之志!”
全场第二次哗然。
如果庄白已经背叛人族,一旦动用人望书心,必然会受人望之力的反噬,遭千疮百孔之苦,足足有七七四十九天的生不如死,这比处以极性都犹有过之。
如果说请圣临是最极端的申冤方式,那么碎书明志则是最极端的证明清白的办法。
无论结果如何,碎书明志的儒者,修为全失,心脏巨损,生死听由天命。
如果能侥幸不死,以后也绝难重新凝聚人望书心,体弱多病,如同废人。
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气魄!
然而对于儒教,对于人族来说,碎书明志的儒者,如果反噬,是儒教的耻辱,而如果志成,则是儒教的巨大损失。
儒圣李牧渔的虚像中忽然有一缕七彩虹光传出,正中庄白的心口。
庄白心脏中的白色小书立即不受控制的透体而出,书面布满了阴森森的黑色小洞,这是教阶要毁灭的迹象。
全场第三次哗然。
如此残破的《圣贤书》,如果说不是勾结妖族的恶果,怕很难让众人信服。
“赐纸。”
如此说,却是儒圣法外开恩了。
很快,邢台正中便安放整齐。
儒圣李牧渔为示公正,更用人望之力形成一面巨大的光镜,这样庄白写出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全场所有人看清。
庄白问心无愧,心念所及,笔胆现形,细短的绛青色毛笔出现在庄白的有手中。
提笔,此刻庄白却又无从下笔。
脑海中本该熟记的唐诗宋词都如镜中花水中月,庄白知道,这是自己的感悟不够,没有与诗词匹配的心境,这也是穿越的后遗症。
但是,时间不等人。
生死就在下笔的那一刻了!
庄白环顾四周,眼前这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庄白不禁回忆起地球上的日日夜夜,有一种忧伤血脉相连。
而再遥想这一世,也已经礼崩乐坏、沧海桑田。
庄白为自己的遭遇而长叹息,又为人族的起起落落而感怀,更有一腔读书人的热血在心中血仍未冷。
庄白如有所悟。
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句词,便再无法遏止住心中的狂风骤雨。
落笔。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