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长的办公室出来,简单伫立在顶楼的天台上良久。从高处眺望,烟大的校区呈巨大的“人”字形,一撇一捺是鳞次栉比的教学楼、实验室、科研楼,中间交汇的那一点是学校著名的不规则拱形图书馆,里面各个年代、各个类目的书籍比比皆是,宽敞明亮的自习室不知陪她度过多少个日日夜夜……一切的一切,即使缩至数倍来看,下面的校园依旧生动鲜活,与常无异,一点一滴都还是她熟悉的样子。
回到宿舍,简单把被子拉至头顶,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林晓旭察觉出她脸上的异常,识相地闭住自己一贯聒噪的嘴,推门而去。进门时,简单好像看到她身上穿了件纪梵希的黑色蕾丝小礼裙,这还要多亏了平时非名牌不穿的死党水晶的不懈熏陶,让从不看牌子穿衣的简单如今对国际各种时尚名牌女装如数家珍,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简单只觉得林晓旭的那身黑色小礼裙异常刺眼。
脑袋里嗡嗡作响,好像小时候她总是一个人无聊地坐在村东头的大树下,看木材厂的大叔们拿着一柄长长的锯,两人各执一头,面对面坐在需要割开的树的两侧,然后一下一下,锯木头的声音就这样在不急不躁,不停不顿的推来拉去中闯进她的耳膜,填充着她整个孤独落寞的童年。简单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从头至尾地想,任何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想放过。A4纸上是一封匿名的检举信,而检举的对象是她,以及尚被蒙在鼓里的恩师陈教授,上面清楚地写着她在做研究生时就和自己的导师关系暧昧,尔后为了能够留在烟大教书,出卖自己年轻的身体和陈教授发生了不正当关系,所以陈教授当时才狠下军令状力保她。信中还强调,二人现在还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有人经常看到陈教授来宿舍接她外出过夜。说得言辞凿凿,好像真的一样。
简单离开时,范校长拍拍她的肩膀:“我不知道你得罪了谁,但很明显,现在这个人在利用他手中的钱、权在逼迫你,当然同时也是在逼迫我。我老了,这个社会丑陋的、黑暗的东西看了不少,从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现在的波澜不惊,失去了些什么,也得到了些什么。眼下,只想平平淡淡地退休了。你还年轻,所以无论你做什么选择都在情理之中,这是对方的联系方式,是否选择让这一切风轻云淡地过去,都在你的手里。”
简单伸手接过一张名片。名片做得很是精致,铂金的,号码尾数是四个8,主人姓喻,她不认识,但借刀杀人的道理她懂。从天台下来,简单把那张名片丢进了行政楼新换的那批蛋形垃圾桶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摆脱一个拼命往你头上扣屎盆子的人何其容易。匿名信里清楚地写着有证人可以证明她和陈教授的不正当关系,宿舍?过夜?她所在的这间宿舍是烟大单独出来的一栋三层小楼,下面两层都是学校历年积攒下来的资料,只有三层被简单申请下来作为宿舍,同时也因为建在山上的缘故,平日里很少有人出入。除非,一个屋檐下的人。纪梵希、小礼裙、还有室友近期膨胀的钱包和对她的目光躲闪、少言寡语……金钱的诱惑果然是致命的。
想要人不知鬼不觉的平息这件事已经不可能了,简单早把那张决定着她和陈教授的清白以及自己未来前途命运的名片丢进了垃圾桶。开弓没有回头箭,简单从来都对自己的生活有很高的掌控,一旦决定绝不回头,包括感情。斗不过、辩不了、逃不掉,她只有选择最后一条路了,但眼下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的恩师,这个一辈子只和文学打交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教授,如果得知自己以及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被如此泼脏水,会不会又气的脑血栓复发住院……思来想去,简单还是选择了自己下意识里做出的决定,这下意识自然是从扔掉那铂金名片开始,只是恐怕要辜负恩师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栽培了。想着陈老头以前经常开小灶给自己修改论文、指点迷津的场景,简单的鼻子一酸,眼泪又不争气地下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简单就站在了行政楼下,手里攥着昨天连夜赶出来的辞职报告,林晓旭一夜未归,宿舍难得安静,她上下手指翻飞,报告写得很是流畅。有不知情的同系老师经过,笑着跟她打招呼:“简老师今天没课呀?”
她笑了笑,回答“没有”。她想,大概以后都再没有机会站在讲台做着传道授业解惑的工作了。
和昨天上楼的踟蹰不同,简单今天的步履恢复了往日的轻快。人少,电梯很快把她送至了顶层。她敲门进入时,范校长已经在办公室开始忙碌了,茶杯里新沏的茶此刻早没了热气,看得出,他猜到她今天会来,并且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简单双手递上自己的辞职报告,范校长看了眼,叹了口气,“决定了?”
“嗯。”
接下,又拍拍简单的肩膀,“到底是年轻人啊,我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难过。同样是教育工作者,我感到很惭愧。”
“不,校长,我理解您,您没有错,没有人能逃脱游戏的规则。”简单澄澈的眼睛一闪一闪。
“抽空去看看陈老头吧,好好告个别。我们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接受打击的能力微乎其微了。”
“我明白校长,已经和教授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我会好好跟教授告别的。”
该来的还是会来,逃避从不是简单一贯的做事方式,但对于自己的恩师,她现在只剩愧疚了。她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舒朗,也知道他对她没有什么恶意,无非是为了自己内心的那份执拗。可纵使知晓他的意图,也不代表她就要乖乖地举白旗,童年情感的缺失、母亲的淡漠、父亲的遥远以及生活的疲劳与奔波,早让她练就了只走自己认定的路的性子,任谁也操纵不来。他要她不要怪他,并请求原谅,是,她不怪,但从此她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