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母亲有次喝醉,简单在给她擦拭身体、扶她上床睡觉时,从她嘴中断断续续地得知:原来,她和那个男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男人家庭条件好,家里在镇上做着不大不小的生意,而她因为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小学一毕业就辍学出来打工了,但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直到男人大学毕业,家里人为壮大家族生意逼他跟一个富家小姐结婚,为此还专门找到了正在打工的母亲。嘲讽、奚落、漠视,第一次让年轻的母亲感到恐惧,被逼迫着去正视她和男人的差距,文化水平、家庭背景、个人修养……但这并不足以毁灭母亲骨子里的坚韧,直到男人的犹豫、谎言以及对她的渐渐疏远。男人结婚的前一天,两人相约见最后一面,也就是这最后一面,简单出生了,跟着母亲姓简,“单”字则是母亲随口而起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再后来,男人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她们母女的事情,从家里悄悄拿了一笔钱送过来,不久就被家里的悍妇知道,三番两次上门殴打母亲,所以记忆里简单总是跟着母亲从南走到北,一个城市一个城市茫然地迁徙着。简单想,这大概就是母亲一直要求她好好学习的原因,不想自己的女儿活得像她一样被人看不起。母亲说着说着哭了,简单停止了擦拭的动作,不再发出任何声响,这是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听母亲说那么多,而且是关于她的生母和生父的故事,尽管并不是有心说给她听的,但她依然很满足,呼吸都放得很轻,好怕母亲下一秒又回到了往日的冷漠。母亲说,简单逐渐舒展开来的眉眼越来越像她的父亲了,以至每次看到她,都会让她想起那个她爱到骨子里,也恨到骨子里的男人,想起她屈辱的过去和她一生无疾而终的爱情。这就是母亲对自己越来越冷漠的原因,简单忽然好心疼,这个平凡的女人身上这些年究竟背负了多少东西,内心又承受着怎样的煎熬,爱着,恨着,挣扎着,斗争着,放不下,丢不开,逃不了。
16岁那年,简单考上了全国知名的大学,烟大,在G市。开学前一天,母亲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方五色手帕,小心翼翼地层层拨开,是一沓钱,记忆里熟悉的一沓钱,那个男人唯一留下的一沓钱,十几年来就算再累再难母亲都没有动过的一沓钱。简单又有些可怜这个女人了,她想告诉母亲她可以去申请助学贷款,平时做兼职,寒暑假打工,总之有的是办法可以不动这笔钱,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第二天,简单要去火车站,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这么多年尽管母亲给她的爱微乎其微,但却从来没让她离开过她身边半步,母亲破天荒地送她过去。在那个嘈杂、拥挤,充斥着强烈的烟味、泡面味、臭脚丫子味的候车室里,简单看到母亲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要对她说,她的心里升腾起一丝期待,小心翼翼地等候着,“母亲是爱着自己的,一定是的”,她自顾自地先自我催眠着。然而简单始终没有等来那份期待,直到火车要开了,母女俩静静地站在火车的站台上,旁边是乘务人员反复提醒送亲好友赶快离开的声音,这时,母亲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传了过来,简单听得清清楚楚,她说:
“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没有什么值得你牵挂,我也不想再看到你,这辈子我对你的义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是弥补我当初义无反顾把你生下来的错。”
简单强忍着眼眶里不断汇聚的水汽以及内心的那份失落,沉默着点点头,却在转身的下一秒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