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北胡的第二皇子,名叫古泉。
醉柔觉得事情蹊跷,耐着性子听他讲了一段自己大概知晓一些的胡族历史。
其实胡族的分裂也不过才短短几十年,因为中原习惯将胡族那些复杂的姓氏简化成单字,因而百多年下来,没有几个人知道,其实胡族的本姓原是贺拔。
当年某位英雄统一了胡族,经过几代繁衍传到贺拔弈这一带,但是因为地形的关系,胡族多以游牧为生。后来胡族逐渐壮大,靠搭帐篷游牧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日常栖息之用,于是这位贺拔弈大汉将目光放到了大漠以东的定安国土上。
多年征战周旋,定安国的君主始终保持寸土不让的态度,他们虽然称霸了塞外沙漠和草原,却实在进不了无雁城以东的地界。而定安国国土浩大人口众多,自然有能力与他们继续周旋相耗下去,但是胡族的兵力日益减少,实在已经到了没必要再抢别国地盘的地步。
然后英雄一念便可倾尽苍生,这一念虽然不成,却像离弦之箭,这位贺拔弈大汉聪明一世,偏偏在这件事情上钻了牛角尖。他给自己找了个无懈可击且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的滚回大漠,那之前死伤的族人壮士实在是死不得其所。
于是战争依旧,堂堂定安国就如他的国号一般,是个爱好和平的国家。他们虽然不能包容和接纳一个外族对自己的殷殷渴求,但也不愿与这个蛮横民族相计较。于是北胡在这场蛮不讲理的战争中,继续损兵折将,枯骨铺满沙漠。
而这位贺拔弈大汉一生忙着打仗,实在没太多时间与自己的妻妾缠绵,终其一生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个人的大名,醉柔再熟悉不过——贺拔空。
贺拔空极度反对父亲贺拔弈这种拿鸡蛋碰石头的行为,他认为这场战争早就应该结束。然而这个观点也真真切切的指出了他父亲一生在大漠犯下的罪行,自然是触怒了他的大汉老爹。
自从贺拔空懂事以来,父子俩就一直为这个事情僵持着,而贺拔空的观点得到绝大部分胡族民众的认可和支持。然胡族是一个信奉力量和权威的部族,且多年游牧导致族部零散,就算他们对贺拔弈有再多的不满,也实在没有胆子和那份心思集合起来造反。
而这个贺拔空是个孝子,且又是个非常怜爱自己族人的皇子,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投靠定安国。
年纪轻轻的贺拔空卸下所有的尊贵身份隐姓埋名独自来到定安国,就近投了军,凭着一身勇武和智慧,很快就在定安国的新兵将领中崭露头角。只花了不足十年的时间,就彻底爬上了大将军的位置。
在贺拔空的一再争取下,他被分配到塞外无雁城,防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贺拔弈。
贺拔弈最后一次向定安国发动总攻的时候,兵卒见到那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竟然就是自己族部的皇子,大多明白了皇子的用意。
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确实在大漠边境一带维持了短暂的和平,贺拔弈因自己儿子的疯狂举动不几年郁郁而终。
然贺拔空现在的身份也实在不能回去继承胡族大统,因而与自己的胡族表兄弟拟定协议,由他们一起管理胡族上下,自己带着妻儿在无雁城守候这一方安宁。
醉柔听说了这些因由,如果事情都是真的话,她认为其实当时定安国的君主,也就是顾景痕的老爹不可能不清楚贺拔空的身份。然而这种事关重大的事情,他临终前也只能与皇位继承人,顾沧流粗粗交代一番。
这也就解释了,顾沧流登基两年,便火急火燎地给贺拔空安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诛了满门。实在是顾沧流害怕贺拔空倒戈,那么他的无雁城已经成了胡族的囊中之物。
然后贺拔空冤死激起胡族不满,贺拔空的这两位颇有野心的表兄弟也逐渐有了分歧。在贺拔族长子嫡孙正统继承人已死之后,他们便相互争斗起来,各自认为自己比对方更有资格承袭大业,这也就最终导致了南胡与北胡的分裂。
这么说来,胡族人确实都是直肠子,因而醉柔那份莫名其妙要命的坚持,实在是有些血统的缘故。
这位姑且算是皇子的古泉皇子告诉醉柔,如今南胡与北胡暗里争斗不休,但始终没有哪一方能明显占据主动。主要原因还是,胡族人认定塞外的山河本就姓贺拔,民众的态度非常不坚决,时而向着南胡时而向着北胡。
而南胡那边趁着顾沧流荒淫,塞外又没有好将军之际,先来就打上几场仗,也不过是为了笼络民心,用以彰显与贺拔空的兄弟情深。
这也就是多年来,这些无休无止战争的由来。
古泉的态度是,他是尊敬贺拔空且对他敢于与自己家国老子对立,只为了守护和平这份大义的敬佩。因而他身为北胡的皇子,实在是希望能够继承他的遗愿,早日统一了胡族,从此与定安国和平相处。
在这之前,他才和自己的亲妹妹华楹商量出和亲这个办法来。
直到那天,古泉为醉柔拔刀,看到她背上那枚似鸾似凤的刺青,那是贺拔正统王族的象征。醉柔这也才想起来,这枚刺青不但自己有,允儿身上同样也有,但可惜贺拔空死得太着急,并没有来得及向自己交代什么。
古泉的意思是,贺拔空之所以会在已经入了定安籍的儿女身上留下胡族人的象征,实际上是早就在为如今的局面做准备,且现在,她的身份可以派上用场了。
醉柔实为胡族王室最正统且是唯一的继承人,因而古泉唤她一声公主是没错的。
“故事讲的不错。”醉柔听完古泉的赘述,一副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的架势。
古泉也不拦着醉柔,只从桌上拿起那只项坠递到醉柔眼前,轻松地说道:“公主忘了自己的东西。”
醉柔回过头看看他手中的项坠,又看看古泉的模样,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古泉笑着解释道:“公主昏迷时,手中紧紧握着此物,我猜必然是极看重的,一路便仔细收着。”
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戾,想起甘心临死之间说的不要怪他,无疑甘心口中的他必然是指顾景痕,可她百思不得其解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是甘心要醉柔不要怪他杀了自己,但醉柔觉得如果顾景痕只是因为自己而杀甘心,这个想法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无论如何,她要先去见见顾景痕。
醉柔劈手夺过古泉手中的项坠,大步朝帐篷外走,但走了几步又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古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相信什么,而是想问公主殿下一个问题,凭公主一人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动用千军万马?”
醉柔明白古泉的意思,如果她的身份真如古泉所说,那么如果她愿意回到胡族,或许可以暂时平息南胡与北胡的争斗,同时阻止这些毫无意义的战争继续下去。
可她实在不是个太在意家国天下的人,她所在意的不过是那区区几个至亲罢了。醉柔没有回答古泉的问题,想了想,问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也想娶我?”
古泉拂袖而笑,凑到醉柔眼前支上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两眼,不急不慢地回答道:“公主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也正有此意。”
醉柔嗤笑出声,这古泉私下找到自己,无非就是想打个商量,如果醉柔肯跟他联合起来,那么胡族的势力便能轻而易举落入他的手中,这实在也是个没必要隐瞒的初衷。
“呵呵,倒是奇了,现在的男子都喜欢我这般残花败柳吗?”
“公主万不必妄自菲薄,若是公主答应的话,古泉也必会善待公主,前尘往事概不计较。”
醉柔又是呵呵一长串笑声,一个求着别人嫁给自己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计较不计较的话。她把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觉得胡族人自作聪明的毛病实在严重,站在胡族公主的立场,她实在有必要为自己的子民忧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