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就在这一刻如火山般狂烈爆发。多年来,楚煜城仿佛是在悠悠沙漠里负重独行的骆驼,苦涩,孤寂,冷漠。曾以为,他的一生,注定是在寂寞中度过。而现在,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真挚情感疯狂地熔化了心灵上所有的悲痛与伤痕。
47、
2006年10月6日,下午17点30分。医学院篮球场。
太阳收敛了它的热度,红彤彤中带着些许深黄,悄悄地挂在树梢上,仿佛一个释放了所有青春和激情的老人般,轻轻地停在那儿,默默不语地注视着地球上的生灵。
天空不再是湛蓝色的,而是灰白色。也许,原本是雪一样一尘不染的纯白色,因为空气被污染而显得有点灰蒙蒙的。虽然老了,它的能量依然令人叹为观止,身边的云朵被它映成同样的金红色,颜色稍淡。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苏雅和苏舒两姐妹坐在篮球场上的台阶上,静静地欣赏落日。
“真美啊!”苏舒陶醉在夕阳美景中。
“可惜,只是幻觉。”苏雅叹息着说。
“幻觉?”
“你不觉得,此时的太阳比午时要大上许多吗?而且,如果你看得仔细点,就会发现,太阳是扁的。”
苏舒认真观察,喃喃自语:“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
“不止是夕阳,其实,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爱情、权力、金钱、艺术、文学等等,等你得到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的激动终将归于平静。你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既不值得惊喜,也不值得悲伤。”
“那人生还有什么追求?”
“人生最美丽的,并不是得到它,而是追求的过程。这就和玩网络游戏一样,随着虚拟人物成长、升级、打怪物、通关,玩到一定程度,你就会觉得索然无味。然后,又重新去玩另一个网络游戏,随着另一个虚拟人物成长、升级、打怪物、通关……”
“姐,我总觉得,你将世界看得太灰了。”
“不是太灰,是太透。其实,看得太透不是好事,有时候,人还是需要自我麻醉的。所以,单纯和简单的人活得最快乐,那些聪明的人却往往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苏舒对着苏雅调皮地笑:“姐,你说,你将来,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苏雅怔怔地望着篮球场上的男男女女,郭小龙的容颜在脑海里轻轻浮起。只是,有些模糊了。
哨响了,男生间的友谊篮球赛结束了。一群赤着上身的男生汗涔涔地从她们身边经过。
男生们的背后,跟着两个女生。
“小冰,算了。”戴眼镜的女生说。
“什么算了,不行,我要找他说清楚!”小冰跺着脚,似乎在生气。
她的个头不高,穿了高跟鞋也只有一米六零左右。五官清秀,看上去比较顺眼,却也谈不上漂亮。
眼镜女生拉着小冰说:“你还是别去了,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你别管我!”小冰甩下她的朋友,气嘟嘟地追上那群篮球队员,霸道地站在其中一个阳光男生面前。
“小冰,你……”显然,阳光男孩认识小冰。
小冰又开始跺脚了,然后,她说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阳光男生目瞪口呆。
他身边的朋友们大笑起来,有的都笑得弯不起腰。
小冰的脸羞得通红,掩面往回跑。然而,她并没有跑远,而是停在了不远处的树阴下,眺望着阳光男生。
阳光男生笑了,和他的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快步跑了过去。
他的手,和小冰的手牵到了一起。
“她真幸福啊。”苏舒一脸羡慕的表情。
“幸福?”苏雅不以为然,“你以为,她会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她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
“是吗?如果有一天,那个男生抛弃她呢?”
“不会吧。”
“怎么不会?女人总是将爱情想得太简单,总希望能遇上个白马王子。有很好的内涵和修养,有富可敌国的家庭和事业,有英俊外表和健美的身材。而且,他还要慧眼识珠、死心塌地爱着她,只宠爱她一个人,为了让她开心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用大脑想想,即使真有这种白马王子,凭什么只爱你一个人啊?即使神经搭错,有那么几天爱着她,正常后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去,到时,她怎么办?所以,爱情是很靠不住的,尤其是校园爱情,95%以上以分手为结局。”
苏舒撅着嘴说:“姐,我觉得,你不像我姐。”
苏雅疑惑的眼神:“你说什么?”
“我觉得,你像我妈,一个劲地唠叨,特罗嗦。”
“我只不过是让你成熟点,别做白日梦。”苏雅恨恨地说,“像你这么笨的女生,那些情场老手是一骗一个准,绝不会失手的。”
“……”
苏雅拉着苏舒站起来:“走吧。”
苏舒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尘,嘴里喃喃自语:“怪不得别人说,越聪明的女人越难嫁出去,果然如此。”
苏雅刚想还嘴,突然发现附近有个人影很熟悉。仔细看看,果然是他——父亲苏志鹏。
父亲朝她招了招手。
苏雅疑惑地走过去,问:“苏志鹏,你来这做什么?”
自从父亲扔下苏舒不管后,她就不再叫苏志鹏为爸爸,而是直呼其名。
“我是来看你的。”苏志鹏拿出一些营养品,却大多是补脑的。
“看我的?”苏雅才不信。不过,她也没有揭穿父亲的谎话。
“你妹妹,怎么样了?”苏志鹏朝苏舒那边望了望,有些慌张。
“她很好,手术很成功。”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苏雅没有回答,而是直视着父亲。
“小雅,你放心,我真的是特意来看你的。昨天,我又梦到你妈妈了。”苏志鹏的手微微颤动着,眼睛里有泪光闪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那时,我太年轻了,太爱你妈妈了,容不得一点点背叛。她也太傻了,从来不向我解释,也不来找我。这些年,我一直声色犬马,就是因为忘不了你妈妈。现在,她人都死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妹妹,很可怜,你要多照顾她。”
苏雅反问:“你为什么不自己过去和她说?”
苏志鹏摇摇头:“等过些时候吧。我一看到她,就想起你妈妈,想起那个诱惑你妈妈的人。”
苏雅接过父亲手上的营养品,说:“那就过些时候再相认吧。”
父亲肯来看苏舒,肯接受她,已经很难得了。毕竟,妹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夕阳终于下山了,灰色的帷幕渐渐垂落下来。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苏雅的心也隐隐生疼。
说到底,父亲也是一个可怜的人。甚至比妹妹更可怜。
至少,妹妹还有她这个姐姐,还有将来的家庭。而父亲,一直生活在痛苦和回忆中。
48、
2006年10月6日,下午18点10分。秦月家。
头昏沉沉的,仿佛一块巨大而沉重的石头,重重地压在脖子上。坐在软皮椅上,手被反绑着,已经麻木了。脚踝上缠着厚厚的绳索,和椅脚紧紧地连在一起。呼吸特别困难,嘴已经被强力胶带封住了,鼻间弥漫着一股恶心的霉味,仿佛白菜腐烂的味道。
方媛睁开眼,没有挣扎。
秦月毕竟对我还是不错的,起码,她没有往角落里一扔了之,还给了把软皮坐椅。方媛想着,一股酸楚从胃中反涌出来,涌到嘴角,说不出的苦涩。
她想到了何剑辉的死。
中毒后的何剑辉能销声匿迹,隐匿在医学院中,肯定有人帮助他。这个人,肯定是秦月,她是何剑辉在南江医学院除方媛外唯一认识和信任的人。
可惜的是,秦月再次背叛了何剑辉。如果不是秦月告密,何剑辉又怎会那么巧被冥火面具人抓住。按方振衣的说法,地下通道的出口有几百个,冥火面具人偏偏就来到试验楼仓库这个通道中,出其不意地袭击了何剑辉,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只要有一次背叛,再深厚的基础也会随之崩裂。这仿佛一块玉,破碎后,无论你怎么粘合,始终会留下缝隙,随便一点外力都会再次破碎。
也许,秦月从收留何剑辉的第一天起,就准备待价而沽。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值得出卖的。
很多人讥笑妓女,殊不知,她们仅仅是为了生活出卖自己的肉体。可是,更多的人,为了一点点利益出卖自己的灵魂。这种人往往是社会上的成功者,有着各种道貌岸然的身份和地位,如大权在握的高官、挥金如土的富豪、时尚妖艳的明星、学术作假的教授、满口胡话的专家等等。可悲的是,他们所信仰的价值观竟然成了当今社会的主流,这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和悲伤?
方媛略微动了动身体,把头抬起来。她意外地发现,她的眼前,有一个极小的横向缝隙,恰好可以看到屋里的动静。
居然还在秦月的家里!
想想也是,秦月一个女子,能把她藏到哪里去呢?何况,外面阳光明媚,人来人往,萧强和他的刑警们还在医学院里调查,她如果扛着方媛出去,很容易被怀疑暴露。
而且,这个暗室,似乎不是用来禁锢的,更像是用来躲藏的。否则,没道理在这里开一道缝隙,让人可以从暗室中观察屋里的动静。
一台彩色电视机,一张桌子,再远处是一道门。对,这就是秦月家的客厅。显然,方媛所处的暗室是角落里的一道夹层,这道缝隙隐藏在黑暗中,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是很难被发现的。
秦月走出来了。她换了一身睡衣,泡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慵懒地坐在客厅里,哼着小曲,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
她的红色手机,放在玻璃桌子上。秦月不时伸出去拿手机看时间,似乎在等什么人。
估计时间还没到,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里面是某娱乐台播放的选秀节目,奇形怪状的选手们扯开嗓子大声歌唱。看似繁华似锦,其实无聊透顶,机械呆板。
秦月却看得很起劲,甚至随着音乐的节奏轻声吟唱。
客厅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天要黑了。
这时,方媛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极其细微,仿佛是小老鼠“吱”了一声。
方媛心里升起希望,有人来了!
果然,一个高大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秦月身后。
方媛只看了一眼背影,刚升起的希望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人影,分明是冥火面具人!
冥火面具人轻轻地走到秦月旁边,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秦月没有察觉,拍着手唱着歌,似乎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
一曲终了,她这才发现冥火面具人,吓了一跳,整个人突然蹦了起来,低声惊叫:“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冥火面具人看都没看秦月,一直望着电视,说,“事情办得怎样?”
秦月的语气仿佛一个奴婢般:“一切顺利。”
“嗯,很好。”冥火面具人的声音里没一点感情,“方振衣呢?”
“不知道去哪了。”秦月试探性地问,“他是什么人?你们似乎对他颇为忌惮?”
“不关你的事!”冥火面具人厉声喝道,“你听清楚,你只能老老实实服从我的命令,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怕出一点差错,我都会让你万劫不复!”
“是……是……”秦月吓得面无人色,直打哆嗦,仿佛一条受了惊吓的哈巴狗。
冥火面具人看到秦月如此模样,甚为满意,略微缓了下语气:“秦雪曼呢?你有没有去找她?”
秦月摇头:“还没有。不知为什么,我每次看到她,都心里发慌。”
“你怕什么!你可是她同族的姐姐。”
“话虽如此,可你也知道,他们那一家子人向来六亲不认的。秦雪曼的曾祖父就是个杀人魔王,听我长辈说,他有一次,一天就杀了十几人,甚至生喝人血生吃人肉!”
方媛看到,当秦月提及秦雪曼曾祖父时,冥火面具人居然也打了个颤栗。
生喝人血,那不是指海神岛的秦爷爷?
难怪她总觉得秦雪曼的长相似曾相识,现在想想,果然和秦月有几分相似。
“秦雪曼的曾祖父已经死了,你用不着害怕。”冥火面具人想了想,说,“也罢,反正有人对付她。你去了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秦月如释重负。
“方媛呢?你把他藏在哪里?”
秦月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吞吞吐吐着说:“你答应给我的钱呢?”
冥火面具人大怒:“你还怕我骗你吗?”
“怕倒是不怕,只是,钱这种东西,总是先拿到手比较好些。”
说也奇怪,秦月原本对冥火面具人害怕得要命,可谈及钱,却两眼放光,贪婪的眼神仿佛一条看到羊群的饿狼,幽幽地闪着绿光。
方媛心中暗暗叹息。人性的贪婪,总是这样恬不知耻,让人失去理智。秦月现在所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可她竟然妄想从魔鬼身上榨出钱财出来。
冥火面具人冷笑:“秦月,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秦月终于开始害怕起来,嚅嚅着说:“是你答应给我的,也是我应得的报酬。如果我把方媛交给你,你又不见人影,我到哪去找你?总不能天天守在……”
“你说什么?”冥火面具人的声音显得阴森可怕。
秦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我是说……”
“你想天天守在哪里找我?你知道我是谁?”
秦月连连摆手:“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冥火面具人怪笑着说:“你这个女人,总是仗着有点小聪明和我玩心眼。”
秦月惊叫一声,想要夺门而逃。可冥火面具人如鬼魅般挡住她的去路,伸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我提醒过你多次了,别玩火,小心玩火自焚!”
方媛听到细微的“咯嚓”声,那是骨头破碎的声音。
秦月软软地倒了下去,身上开始冒起青白色的火焰。
方媛屏住呼吸,惊恐地望着这一切。
没多久,秦月的尸体烧成灰烬。冥火面具人很耐心地打扫干净,扔进垃圾塑料袋。
然后,他开始寻找方媛。床底下、衣柜中、壁厨里……屋里凡是可以藏人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找到方媛。
“奇怪!”冥火面具人自言自语,“她能把方媛藏到哪里?”
他似乎很不甘心,重新再找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方媛。
过了许久,他累了,返身从地下通道中消失了。
方媛等了很久,直到屋里没一点声音,这才用力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