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还没进去,在门外隐隐约约望见古色古香的宝塔身影时,就被它那种千年文化底蕴沉淀出来的古风雅韵所震撼了。塔尖上面金光闪闪,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披了一层纯净而神圣霞光,显得端庄肃穆,令人不敢逼视,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无法言明的崇敬之感。古塔七层每层都悬挂着风铃,偶尔有风拂过,古朴的风铃声远远飘过,悠远而平和。
因为是南江市的佛教圣地,附近地区前来古塔参拜上香的信徒络绎不绝。四人买好门票,随着人流走进去。她们兴趣盎然地参观了里面的绳金塔、千佛寺、艺林园、文庙、戏台、民俗村后,又在陶冰儿的率领下杀到仿古一条街品尝炒米粉、瓦罐汤等几样南江市特色小吃。吃够了,玩够了,才想起来绳金塔的目的——找夷大师解梦算命。
令她们沮丧的是,她们根本没办法见到夷大师。
一位当地的小贩告诉她们:“就你们几个丫头片子这样去就想见到夷大师?别说是夷大师本人了,就是得到夷大师真传的七大弟子,你也别想那么容易见到。看到没,停车场那边那辆豪华宝马?知道车主是谁吗?是夷大师的小弟子释明的。就是他,没有个万儿八千的真金白银,想也别想见到他。”
女生们朝小贩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停车场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宝马汽车,锃锃发亮,排列在那些普通陈旧的小车里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得,看你们的眼神,还不信?你们就看好了,这个释明大师,很有规律的,十点钟准时开车出去跑场子,还有五分钟,你们就等着看好了。”
果然,五分钟后,一个西装革履年约三十岁的男人疾步从塔里的寺院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两位随从,打开车门启动宝马气势非凡地驶出去。
陶冰儿眼尖,“骗人!刚才那三个人明明是有头发的,怎么会是和尚?”
小贩呵呵一笑,“不懂了吧,那是戴了假发。他们现在出去都是手机、私车、名牌、西装一应俱全,等到要做法事时才脱掉假发换上袈裟,人家这才叫成功人士,哪像我们,一天到晚忙忙碌碌风吹雨淋也不过是糊张口。”
这样一说,回头一想,那三个人的头发倒也有几分像假发。而且,小贩也没有骗她们的必要。
“没想到,这年头,当个和尚都这么吃香……”
小贩也是一脸感慨,“小时候,寺庙收小和尚,看上了我,我家人还不愿意。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剃度了当和尚,现在倒也能活得逍遥自在有滋有味,不至于过这种穷日子。”
毕竟是生意人,感慨过后,他马上想到了自己的生意,说:“几位找夷大师有什么事?是购买佛像还是请他做法事?”
“只是想找他解梦算命罢了。”
“哎,这还不容易,我知道在这附近有个人解梦算命特准,他要认第二,别人不敢认第一。得,你们到我这买点小玩意,我指点你们去。”
“真的假的?”
“小姑娘看你说的,我天天在这做生意,能骗你吗?再说了,是真是假,一试便知,用得着骗你吗?再说了,我这个摊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歹也是我安身立命之处,骗了你,我跑得了吗?”
众人想想也是,各自在他摊位上挑了些饰品佛像,反正也不贵,地摊货,几元一个。买好后,小贩果然告诉她们附近的一个地址。
顺着这个地址找去,十分钟后,她们来到绳金塔下的一个老胡同,里面全是青砖碧瓦的老房子,小四合院结构,平房,门檐低矮,潮湿的地方长了些苔藓,飘散着几丝古朴陈旧的气息,与周围装修耀眼的摩天大厦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房子,很有些年头了,散发着古老的气息。
她们找的人叫沈瞎子,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随便找了个当地居民问了下,沈瞎子在这一带居然很有名,热心的邻居把她们带入他的房子里,进房后大声叫:“沈大爷,又有人来找你了。”
后堂的天井里,两个人坐在石桌石椅上对弈象棋,跳马飞象杀得不亦乐乎。其中一个年龄颇老,满面白发,戴着墨镜,清癯瘦削,看来就是她们要找的沈瞎子了。另一个是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显得很年轻,短发,衣着普通,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皮肤,仿佛半透明般,有一种白玉般的柔和光泽。
听到邻居的喊声,两人似乎相视一笑。说似乎的意思是沈瞎子应该双目失明,但他偏偏也抬起头对望了一眼。难道,他的失明,是假装的?不然,他又怎能在此下象棋呢?
沈瞎子望向她们,呵呵一笑,声音爽朗:“几位客人是在想,我这个瞎子是不是假装的,不然,怎么能下棋能看东西似的。”
没等女生们回答,他就自问自答起来:“其实,我虽然眼睛瞎了,心却不瞎。让我猜猜,你们是不是来找我算命解梦的啊?”
这个沈瞎子,倒也风趣,可惜年龄大了点。领她们来的邻居也在一旁帮他吹嘘:“沈大爷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易理大师,算命解梦找人预测前途,说一不二,奇准无比,你们能找到这来,也算是有福了。”
下棋的年轻人微闭双眼,始终沉吟不语,仿佛老僧入定般。沈瞎子也不管他,招呼女生们坐下来品茶。沈瞎子动作利索,从他动作上根本看不出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陶冰儿是南江人,怕众人被宰,语音一转,换成南江土话问:“我们是来找沈大爷解梦的,不知怎么收费?”
沈瞎子微微一笑,“你们既然能找到老朽,也算有缘了,钱不钱的,随缘给吧,高兴十元八元都行,不高兴分文不付也行。”
这么一说,众人才放下心来,聚在一起细语商量,感觉这个沈瞎子并非骗钱神棍之流,决定不妨一试。
23
沈瞎子的解梦过程比较严肃,非要一个一个地进去,非要到他的特定房间里去,而且严禁他人在场。在解梦之前,被解梦人还要用清凉的井水洗手洗脸,静心焚香。看情形,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希望你沐浴三日吃斋念佛。
陶冰儿第一个走进去。她胆子比较大,又喜欢这些神秘学说,急不可待。她进去后,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仿佛整个人都消失般。天井里的气氛有些郁闷,下棋的年轻男子一个人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对她们视而不见,没有和她们闲聊的意思。方媛她们百无聊赖,本想议论一下,想起昨天各自做的噩梦,各怀心事,一时之间都缄默无语。
半个小时后,陶冰儿蹦了出来,脚步轻盈。女生们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心情愉快,沈瞎子肯定有两把刷子,把她哄得团团转。果然,陶冰儿大大赞扬了一番沈瞎子的解梦水平,眼中满怀尊敬之意,就差点把他当神仙拜了。
然后是秦妍屏。依然是寂静无声,依然是半个小时后出来,与陶冰儿不同的是,她的心情显得非常忧郁,什么话也没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神情黯然,也不知沈瞎子对她说了些什么。
众人不好多问,接着进去的是徐招娣。她在里面的时间比前面两人都要长,最少过了四十分钟才出来,面露欣喜,对方媛说:“这个沈瞎子还真是高人,不但解梦解得好,人也好,我还叫他帮我算命,以前的事,算得可准了。”
这时,烈日当头,天井里的苦楝树的阴影收缩成小小的一团,差不多快到中午十二点了,众人肚子都有些饿了,咕咕叫着。
方媛本来就不想进去解梦,正好想借机躲过,说:“我好饿啊,大家都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再来。”
徐招娣嘻嘻一笑,说:“不行,沈大爷特别交待了,一定要让你进去。他说你肯定会想办法推辞的,又被他说中了。”
方媛心里一惊,问:“他真的这么说了?”
徐招娣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你还信不过我?他值得我为他说谎吗?”
陶冰儿也劝道:“方媛,你就进去试试吧,我们没事的,再等等也不要紧。实在不行,我们叫盒饭。饭是天天有得吃,遇上高人的事可不是天天有。”
无奈,方媛洗好手脸,闭上眼睛沉静了两分钟,上好焚香,然后慢慢地走进沈瞎子的指定房间。
房间里很黑,没有开灯,里面摆设很少,只有几件古典式的桌椅。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是茶香。
沈瞎子从黑暗中起身,熟悉地找到房门,轻轻关上,然后坐回去。方媛总算明白陶冰儿她们进来后没有声音的原因,显然,这间房间隔音效果很好。
沈瞎子语气祥和,“别紧张,躺在这张椅子上。”
他的话中带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磁力。
方媛半躺在椅子上,不知怎的,感觉非常舒服,身体在放松。
“在解梦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知道梦是什么吗?”
梦是什么?方媛对此涉猎不多,只是听说西方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对此解释为性的压抑。这样的答案能说出口吗?
“没关系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沈瞎子似乎猜到她难以启齿。
“是人的潜意识吧。”方媛总算想到了替代的语言。
沈瞎子点了点头,“不错,潜意识。潜意识的概念是相对于显意识提出的。所谓的显意识是指人在清醒状态下的主导意识。现在,我们来继续下一个问题,你认为做梦代表了什么?”
“做梦代表什么?代表潜意识的活动吧。我不清楚,或许,是预示?”
“很好,你当然可以理解为预示。我的理解是,做梦是潜意识对于人本身思想活动的一种反映,你同意吗?”
“同意。”
沈瞎子变幻着自己声音的节奏快慢,令自己的语言仿佛如音乐般起伏波动。
“所以,梦没有什么可怕的,所有的梦,都是在潜意识地忠告你,要注意什么,小心什么,本意还是善意地提醒你。”
“嗯。”
“你现在可不可以将自己昨晚做的噩梦详细地讲给我听?”
方媛慢慢地将自己的梦中梦讲了出来。她讲得很慢,述说得很细腻,如放电影般一幕幕描述出来。
沈瞎子听完后沉思了一会,问:“你们寝室还有一个叫苏雅的女生?她怎么没来?”
“她说她不信。”
“可惜了。”沈瞎子感叹一声,继续说,“你的梦,是有些奇怪,梦中梦,很少见。”
沈瞎子停了一会,轻轻地问她:“我想,你是不是有至亲过世,所以对死亡特别敏感?”
所谓的至亲不过是父母姐妹兄弟这些血缘最近的亲人,方媛的父亲的确过世了。
“嗯……”
“第一个梦,是不是因为程丽已经死亡这个信号特别强烈,反复刺激过你,所以你在晚上会做那个梦,在内心深处很害怕自己会死亡。至于第二个梦呢,你是不是受过身边亲人很重的伤害?”
方媛猛然一震,几乎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沈瞎子安抚她,“没事的,你不要激动,我是从你梦中推断的。你表面上把自己的室友当作好友,可是你的第二个梦却告诉你,你很怕她们伤害你,将你当作祭品献给别人。”
沈瞎子笑了,“其实,梦只是梦,梦里展示的是另一个‘我’,你只要能通过解梦认清这个‘我’就行了。最好的解梦者其实就是做梦人自己。”
方媛一片愕然,这个沈瞎子,并不如她想象那样用古老的东方易理之术给她解梦,反而像是西方心理学家似的。
直到走出房间,方媛还在想着沈瞎子的解梦,到了天井发现女生们全不见了。原来,她在里面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石桌上压着几张十元钞票,应该是付给沈瞎子的。除此之外还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是她们吃饭的地方,特别说明离此不远。
方媛向沈瞎子道了谢,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唱了个佛喏,轻声念:“问曰:若复有人志求佛道者,当修何法最为省要?答曰:唯观心一法,总摄诸法,最为省要。问曰:何一法能摄诸法?答曰:心者万法之根本,一切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则万法俱备;犹如大树,所有枝条及诸花果,皆悉依根。栽树者,存根而始生子;伐树者,去根而必死。若了心修道,则少力而易成;不了心而修,费功而无益。故知一切善恶皆由自心。心外别求,终无是处。”
方媛怔住了,年轻男子似乎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一声声佛禅,仿佛重金属的撞击声般清脆响亮,令她醍醐灌顶,若有所悟。
方媛特意听完才走,心中还默记了几句佛语,打算回去后认真查查是他念的哪本佛经,找出来好好研究一番。
沈瞎子也注意到年轻男子在念诵佛禅,等方媛离开后,他一脸恭敬地问年轻男子:“夷大师,你怎么突然念起达摩祖师《破相论》?”
夷大师轻叹一声:“老沈,你光顾着帮她们解梦去了,也看不到她们的相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沈瞎子大惊:“夷大师你是说她们……”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说罢,也不理惊愕呆立的沈瞎子,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