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昭熙六年三月十八日，燕王下诏将于五月中旬迎娶古家大小姐古平遥为后，翌日向除唐国之外的吴、卫、虞、宋、许五国发出请帖，邀请其前来观礼，同月燕国长公主燕春君回国任廷尉一职。
“我听说燕王自小便生的俊美，而且为人温和有礼，是整个燕国女子的如意郎君，如今燕王成婚，不知多少女子黯然销魂。”
一旁看书的男子淡淡回道：“黯然神伤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这古家大小姐却也与燕王十分般配。”
“般配？”
男子点点头，目光却未离开书页：“嗯，古平遥本就是燕国有名的美人，尤擅音律，而十五岁行及笄礼后便接替了古长乐任治粟内史一职，至今在位。”
“她接替了她父亲的职位？古家没有儿子么？”少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男子耐心解释：“她有一个弟弟。哦，对了，古长乐是她的母亲。”
少年惊诧道：“母亲？这，这……”
男子似是毫不在意：“燕国民风开放，女子为官者不在少数，小煜不用这么惊讶。”
“那她的父亲呢？”
“她父亲是谢云，担任卫尉一职。”
少年想了想：“可是那个郎中令谢青的叔父？”
男子点点头：“正是。”
少年撇撇嘴：“真是复杂。”见男子没有反应，少年想了想，问道：“为何此次燕国独独不请唐国？”
男子执书的手动了动，难得地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朝着空气里莫名的方向看了许久，半晌，淡淡开口道：“六年前的蓟下之约，小煜不知道么？”
少年精致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年一直病着，宫人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都要闷死了。要不是这次我硬求着母后，她还未必放我与你出来。”
男子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小煜自娘胎里便带着病，母后自是紧张，不过小煜终究是个男孩子，母亲那般也过了些，看来需让父王好好与母后说说。小煜见男子久久不语，忍不住催促道：“哥哥，你倒是快说啊。”
男子回神，笑意消失，依旧一副淡淡的语调：“七年前唐国忽然发兵攻打燕国，不到一月，已连下多座城池，一年后攻入都城，燕国王后自缢，唐国军队在燕国都城烧杀掳掠了一月后，被卫、虞、燕三国合力攻退至燕国边境，但不久，三国联军便因各种原因瓦解，燕国被迫与唐国签下蓟下之约。”
少年连忙追问：“合约的内容是什么？”
“燕国边境的十个城池取得独立地位，各国在此自由交易。”
少年有些疑惑：“听起来燕国并没有吃多大的亏呀。”
男子摇头：“一国国土残缺，何尝不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唐国还获得了极大的利益。”
“这怎么说？”
“原来七国之间也有些零碎的自由交易，但更多是在国内发展，唐国商业比其余六国发展较快，国内已经不能满足它的需求，它需要更多更大的市场，蓟下之约中独立的十个城池则为它提供了这样一块市场。”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仍是疑惑：“那也不不至于撕破脸面，独独不给唐国发请帖呀。”
男子补道：“嗯……据说合约还有一条内容。”
“什么？”
“燕王的子息，若是女子就罢了，若是男子，就为唐国长公主姬兰的面首。”
少年虽然再不问世事，面首却还是知道的，一副被雷劈的模样：“这，这……”
男子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这副表情又是做什么？”
小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就不惊诧么？”
男子摇摇头，复又将目光落在书上：“唐国长公主的性子向来如此。”马车内沉默了半晌，男子忽然开口：“其实不算其他，单就唐国攻破燕国都城，逼死现任燕王的母后，将燕国的都城变成人间地狱而言，燕唐两国的梁子便已结下了。”
小煜眨眨眼睛，皱了皱眉：“那唐国为何要攻打燕国？为何不攻打别的国家？还有，唐国竟然只用一年就攻到了燕国的都城，这也太快了吧，而且燕国既然这么弱，怎么没有被灭掉？”
男子怔了怔。小煜虽常年在深宫，不问世事，可眼光却很敏锐。知道不好应付，男子干脆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或许等我们到了燕国就知道了。”
小煜也不再追问，眸中隐隐有着期待：“嗯，但愿不会让我失望。对了，哥哥你去过燕国么？”
男子的挑帘的手顿了顿：“嗯，去过。”
“那好玩么？”
男子看着窗外的春色，忽然想到燕国的春天。有一点点冷，又有一点点暖。
“嗯，很好玩。”
燕王将要大婚，整个燕国都喜气洋洋，王宫里的婢女内侍也都一脸笑意。
“阿澈。”
姬澈转身，看着燕王，笑道：“哥哥。”
燕王走到她身边，认真地打量着她，嘴唇含笑：“嗯，果真是长大了。那日宴席上哥哥都没有好好看看你。”
姬澈一笑：“那你现在好好看吧。”
燕王果真又从头到尾地打量着她，却收了笑容：“这六年一定很辛苦吧。”
姬澈不以为意道：“在外奔波，哪里有不辛苦的？”见哥哥开始皱眉，姬澈笑道，“再说了，我哪里有哥哥辛苦，不过六年，九卿之中除奉常和太仆外已有七位是哥哥的人了。”
燕王知晓她的心思，便顺着她的话：“话虽如此，可有十成把握的也不过两个。”言下之意便是只有姬澈的廷尉与姬暄的少府，“况且，”姬旸补道，“三公之中，除太尉是心腹之外，另外两位都有些令人烦心。”
三公只有慢慢来，可是这九卿……姬澈皱眉：“莫非王嫂她……”
“她自是没有什么，可燕国这些年氏族弊病已深，期间环环相扣，若出了些差池也不意外。”
姬澈点头：“虽是这般，但最少也有八成的把握，王兄不必太过伤神。”
燕王眸光微动：“我知晓你的意思，可是阿澈，当年赵家不也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么？”
姬澈手上一紧，当年的赵氏，大哥赵清任卫尉一职，二弟赵渭任郎中令一职，以忠正耿介为名，孰料在前太尉郭通与唐国勾结之时选择了唐国，否则，燕宫怎会不攻而下，母后又怎会……而如今的谢家，长子谢云任卫尉一职，长孙谢青任郎中令一职，似乎就是翻版的赵家。谢云是自己长辈，无甚可说，可是谢青他自小和他们长大，姬澈忍不住开口：“哥哥连子旷都信不过么？”子旷是谢青的字。
“还有风瑟呢？她也是王族的人，算来她还是我们的表姐。”风瑟是前燕王姐姐与风家二公子的女儿，按辈分，他们确实应当唤一声表姐。
姬旸沉默了少许，开口道：“妹妹，哥哥不是信不过他们，哥哥是信不过自己。”
姬澈愣愣地看着姬旸，姬旸见她怔愣的模样，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不必操心我，你已经有很多事了。”语罢，又抬眼认真地看着她，“你在外不必担心什么，哥哥永远都在你的身后。燕国永远都在你的身后。”
“哥哥，哥哥，你在这里啊，我可找到你了！”姬暄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两人的面前，见着姬澈也在，更加兴奋，“啊，姐姐也在，真是太好了！”
两人听见她声音时便交换神色，收起了思绪，姬澈好笑地看着她：“我前些日子才听人说，你见着人就让别人唤你少府大人。”
姬暄立刻一边整理仪态，一边恶狠狠道：“簌执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竟然敢在姐姐面前嚼舌根，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姬澈更加好笑：“你这一口一口小丫头叫得还挺顺，人家可比你大好几岁。”
姬旸凉凉道：“孤倒是想知道，你要怎么收拾。”
姬暄有事求于人，只得卖乖：“我刚刚说着玩儿的，王兄你也信。”
姬旸挑眉。王兄？这个称呼一准儿没好事。心中虽这般想，姬旸的脸却笑得更加温暖：“嗯，孤猜猜，这么急着来找孤，是想出宫玩？”
姬暄摇摇头，一脸无害：“不是的，妹妹我怎么会提出这种让王兄为难的事情呢？”
姬旸认真地想了想：“嗯，其实也不为难，只要让簌执跟着你就可以了。”
姬暄磕磕巴巴道：“不……不用这么麻烦的。”然后飞快地掠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姬澈，心思宛转间眼神一亮，趁姬旸开口前一气呵成道：“其实我就是想问一下王兄，下月各国使臣来的时候我能不能去驿馆见一见他们。”
姬澈好奇地看着她：“你去驿馆做什么？大婚当天他们自是会出席的。”
“可是那样我就只能和他们待一个晚上了。”
“一个晚上还不够么？”
姬暄看着好奇的姐姐和一旁默不作声的哥哥，解释道：“我没想干什么，只是想要和他们成为朋友，你们看，我在燕国王宫里几乎就没什么同龄的朋友。”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我有时候其实挺喜欢待在少府寺的，毕竟在那里我不是一个人。”
姬旸默了默：“可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国的。”
姬暄抬头：“我知道啊，可我们可以写信，哪怕要等上很久，也总比没有好。”
姬澈看着姬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与哥哥一直忙于燕国的复兴，忽略了她的成长，如今的小姬暄长大了，要有人陪了。
姬旸的沉吟片刻道：“各方使节前来观礼毕竟是国家邦交，不是你交朋友的地方，况且你也知道，王室比不得民间，朋友不是想交便交的。”
被拒绝后的姬暄沉默了一会儿，她知晓王兄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也知晓王兄所言不假，是她太过草率了。一旁的姬澈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十分伤心，笑道：“不若这样，改日姐姐带你出宫去玩，可好？”
虽然不能去使馆，但却可以出宫，还是姐姐带着自己去，当然好了。姬暄连忙抬头答应，生怕姬旸出声干预。
“好了好了，我不与你们说了，最近风瑟姐姐忙哥哥大婚的事情真是操碎了心，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们继续聊。”
看着姬暄蹦蹦跳跳的背影，姬澈想她还真是一个孩子。
“阿澈。”姬旸忽然笑道，“我都已经快要成亲了，你呢？”
姬澈一笑：“我不着急。”
姬旸似是觉得好笑：“还不着急，你今年已经二十二了。”
姬澈正想揭过这个话题，姬旸换上了正经的神色：“你与吴国的那位公子还有联系么？”
姬澈一愣：“什么公子？”
姬旸在心中叹一口气，他这个妹妹……：“就是曾经入质于燕的那位公子，名唤祁朔。”
祁朔，这个名字，姬澈眼前忽然就浮现了一张带笑的脸，可惜有些模糊，只看得清笑意，嗯，朔哥哥，她以前好像是这么叫的，敛敛思绪：“自他归国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现在已是吴国的世子。”
姬旸点头：“他确实是吴国的世子，不过可惜，此次观礼，只有他弟弟祁煜参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