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顺迷迷糊糊睡着时,对面窗户上的人影又现身了。这个人影站在张德才家的窗户边,宛如一尊雕像,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顺家的客厅。街上黑沉沉的,除了偶尔传来不知名的虫子声,再也没有别的。这时,突然驶来一辆小汽车,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两束强烈的远光灯瞬间把整个街道照亮,那个一直眺望的黑影也暴露在强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张神情严峻的男性面孔,这会儿,这张面孔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全身仍然象被施了魔法似的,一动不动。这个人看到的画面是这样的:一只棕灰色老鼠坐在李顺刚刚坐着的沙发上睡着了。可笑的是它的睡姿,两只前爪搁在圆乎乎的肚皮上,两只微微蜷缩的后爪舒服地向前伸着。但是,这个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眨眼被黑暗吞没的客厅出现了一个男人。他来得那样突然,悄无声息,简直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棕灰色老鼠没有看见这个人,直到这个人在它身边坐下,这只睡在软绵绵沙发上的老鼠才被惊醒,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眼前男人。他个子中等,尖下巴,黑短胡须,两只难看的眼睛凶狠地瞪着他所看见的一切事物。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他穿一身紫罗兰色的紧身服,登一双沾满了泥巴的黑皮鞋。鼻头圆圆的,上面长满了粉刺,象是顶着一只发红的大蒜头在鼻子上。他的名字叫雷达。
雷达似乎并没有意识他是个不速之客。他把李顺家简直当作是自己的家,颇为随意地坐在棕灰色老鼠旁边。他的脚搁在茶几上,顺手还从茶几上放着的红双喜香烟盒里拿出一根吞云吐雾起来。他抽完一根,又抽另外一根,直到地上扔满了烟头,才转头朝一直坐在旁边等待问话的老鼠说:“好久没抽烟,简直太爽了。喂,事情进展得怎么样?”棕灰色的老鼠纵身一跃,轻巧地从雷达的左边跳到前边,好清清楚楚地让雷达看到自己。“报告队长,进展顺利。”“很好,”雷达嘴上表扬着老鼠,眼睛仍然透露着严厉。雷达向来是以严厉著称,如果不是他的一贯严厉,他的队长职务很可能昙花一现。
“等明天这些感染鼠疫的人发作,他们就不得不掏钱买我们的产品了,哈哈哈。”雷达的红鼻头一耸一耸的,仿佛看到金钱翻着个打着滚跑向他的钱袋子里。
“队长英明。”棕灰色老鼠露出讨好的模样,可惜他只是一只老鼠,所以他这副讨好的模样看上去很是滑稽,就像是一个马戏团里的小丑一样又好笑又可怜。
“唯一的问题是,我刚得到消息,特工总队已经注意到这次行动,我们必须万分小心,不能功亏一篑。”雷达竖起眉毛,用力掐灭手中的香烟。“不过幸运的是,6号特工不在,我们这次行动必胜无疑。对了,你就打算一直这副模样和我说话吗?雷西。”雷达朝棕灰色老鼠微微一笑。请注意,即使雷达此刻的眼神里露出笑意,他的样子仍然令人不敢放肆。
雷达话音刚落,棕灰色老鼠不见了,换成一个神情胆怯的男人,戴一副圆形眼睛,看起来跟老鼠眼睛周围的纹路一模一样。他也穿了一件紧身服,不过不是紫罗兰色,是象春天到来时田野里一派生机勃勃的绿色,可是这种绿色作为衣服穿在身上可真称不上好看。
“队长,我什么时候可以归队?”雷西看出队长雷达的心情不错,弱弱地问。
“快了。”雷达简短地回答。他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为了打消雷西的顾虑,一句模糊不清但又富有希望的话总能鼓舞人心。
“快了是什么时候,”雷西足够机灵,不舍地追问:“我已经假装老鼠在这个家庭生活了四个月,从李达还没有出生我就被派到这里工作,可是没有发现一丁点儿称得上神秘的事件发生。”雷西并不是不害怕雷达,可能是积怨已久,肆无忌惮地说了以上抱怨的话,当他说话的时候,没忘了偷偷瞄几眼雷达,发现那张严肃的脸并没有为之更严肃后,心里长吁了口气。于是他接着说:“还有李达,那个整天哇哇乱叫的家伙,我可丝毫看不出就是曾经让我们膝盖颤抖的6号特工的儿子。”
“今天我来的目的,就是给你下任务。”雷达心平气和地说,显然,他今天的心情特别好,要不然照以往惯例,雷西这样毫无上下属之分的说话,可要吃几粒铁豆子。铁豆子是太阳组织特制的秘密武器,可以打到人想要打到的任何部位,痛感有如吃枪子,但却不会象吃枪子一样致命。“明天你就把李达给处理了。我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6号特工的儿子,直到现在,我们也不能确定。现在大老板决定,不管他是不是6号特工的儿子,一定要把他处理掉。”
“是。”雷西响亮地回答。他终于看到了归队的希望,可以不用再吃黏黏糊糊难吃透顶的变形水。
“队长,6号特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把儿子放在李顺家?”雷西把圆圆的眼镜片往鼻梁上紧了紧,不解地问。
“6号特工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勇敢最帅气的特工,是的,虽然他是我们的对手,我还是要这样称赞他。他有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大象般正直的心灵,简直就是我们太阳组织的克星。每一次行动,只要有他参与,我们的任务注定就是失败。不过,这个神话般的人物已经在半年前被大老板设下计谋抓获,如今囚禁在大荒野地下五百米深的囚牢里。”雷达说这些话的时候,半是恼怒,半是夸赞,上唇约莫一厘米地方两撇黑短胡须随着说话声左右抖动。突然,雷达压低了声音,两只严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谣传,6号特工已经被大老板杀死。”
雷达故作神秘的样子使他看上去象极了漫画里丑陋的老巫师。雷西倒抽了一口气,“这……这是真的吗?6号特工死了!”
雷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恢复了轻松:“是的,这不是很好吗?以后我们大可以为所欲为,明天的鼠疫大爆发,就是我们向人类打响的第一战。哈哈哈。”
“可是,6号特工与李顺是什么关系呢?”
雷达接着往下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大老板逮到6号特工的时候,他妻子在娘家待产。他去了他妻子家,正好这个孩子出生了。可是,他只杀死了他妻子,那个孩子,不知怎么回事,他杀不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怎么会杀不死。不过有人说,大老板杀不死6号特工的儿子,是因为他儿子有特异功能,所以他儿子才死不了。”
“这是真的吗?”雷西用一种颤巍巍的声音说,“大老板那么厉害,杀了那么多人,可竟然杀不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这简直太不可思议。可苍天啊,他儿子究竟是怎么幸免于难的呢?”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雷达说,“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可是问题是,既然大老板都杀不死6号特工的儿子,我能杀死吗?”雷西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没有想象中那么妙。如果李达真的是6号特工的儿子,那么他面临的,可不是一般的任务。
“放心吧,如果李达死了,说明他不是6号特工的儿子,如果李达没死,那你的责任也不大。因为连大老板都杀不死他儿子,你怎么可能杀得死呢?”雷达耐心地安慰雷西。“明天,这个谜底就会揭开。去睡吧,雷西,打起精神来,明天,可能就是你最后一次喝变形水了。”说完,雷达同来时一样,突然间不见了踪影,雷西也转眼消失在厨房里,那里才是他真正睡觉的地方。
对面窗户上的黑影,随着两人对话的结束,也消失在黑暗里。
第二天,李顺吃完早餐开车去医院。经过一晚上的休整,那个该死的肿块没有继续肿胀,可是开始有发烧、恶心的症状。他打算去了医院再去水果店一趟,把一些能吃的东西运回家来。去往医院的路上要经过一条主干道,通常,这条主干道上车来车往,人流密集,可是这会儿冷冷清清,空气中散发着刺鼻气味,老鼠的尸体已经看不到几只,大块大块可疑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寸厚厚的白石灰,看来昨晚有人把整个城市进行了消毒。当他快要接近医院的时候,发现从各个方向汇集而来的车流已经把医院围得水泄不通,数十个穿着防疫服的交警忙不迭地指挥着交通。顺着缓慢行走的车流,李顺终于在交警的指挥下把车停好。当他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闻着空气中汽油和消毒药水混合夹杂的味道,忍不住“哗啦”一声呕吐了一地。一个身穿防疫服的人赶过来,及时用手中的清洗设施清理了污物,并在上面撒上一层白石灰。与此同时,两个同样身穿防疫服的大汉出现在李顺面前,一人架住李顺一只胳膊,象拎小鸡一样把李顺架在空中。李顺不由自主地双脚乱蹬,嘴里大声嚷嚷着:“放开我,放开我。”可是两个大汉充耳不闻,其中一个大汉还在李顺屁股上踢了两脚,这一踢真管用,李顺闭上了嘴巴,他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除了任凭这两个大汉的处置,他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安全着陆。所幸,两个大汉只挟持了他五分钟。五分钟以后,他安然降落在医院的候诊室。原来,为了减少病毒的传播,几乎所有到医院求诊的人都是以挟持的方式进入侯诊室。侯诊室里空气凝重,人们戴着医院分发的白口罩自发排队。站在李顺前面的是一个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这个男子的眼睛一直东张西望,不安分地把侯诊室瞧了个遍。当他的眼睛停留在李顺脸上的时候,轻轻地点了下头。李顺想起这个男子经常在他水果店买东西,似乎是个政府机关人员,脸上总带着一副自以为是的神情。不过现在这个男人象只蔫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李顺眼看着这个男人拿着挂号卡走进了就诊室,不一会儿,似乎听到几声低低的怒吼,那声音如此分辨不清,以至于李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在他凝神思索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果要你儿子活命,跟我来。”
李顺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刻,任何声音任何动作都会引发他的不安与焦虑,更何况是一句简直要了他性命的话。他惊恐不安地朝那声音望去,一个身穿白色防疫服高大壮实的人正站在他的身后,似乎是刚刚把他挟持的其中一个,但是看那防护面具后面的眼睛,又似乎与适才那位不一样,换句话说,刚刚那位眼神是愤怒的,而这位的眼神是严肃的。接着,声音再次从面具里传来:“别说话,跟我来。”神秘人边低语边抓住李顺的胳膊往一条狭长幽暗的通道上走去。这条通道上走的都是穿着防疫服的人,除了李顺,几乎没有看到病人在此流连。此时的李顺毫无抵抗之力,也没有思考能力,下意识地跟着神秘人穿过这条狭长幽暗的通道,走进了一个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