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并不缺银子,话虽如此,等到淳于玉天从金陵的商号调到银子还需些时日,黛玉不远万里送来的银两可谓雪中送炭。这不仅仅是几两银子,跟是他的女人对他浓浓爱意的诉说。有这些,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怕,相信爱会出现奇迹。
巫淞进来的时候,看到几天都板着脸的主子竟然在傻笑,他真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还是今天是世界末日了。
走近之后,才看到他手中拿着几章信纸,这下心知肚明了。能让主子露出跟孩子一样的笑脸,这世上除了林姑娘恐怕没第二个人了。虽然对着战友或者太妃、郡主,他也会笑,但是你仔细观察的话,那笑就是表象,只是为掩藏心底的不愿为人知的哀伤,脸上的肌肉都是象征性的动动,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好。
看着主子那般高兴,巫淞真不愿在提扫兴的事,他也希望水溶肩上的担子能轻点。思索再三,尽管不情愿,巫淞还是开口了。这件事,他不敢隐瞒,事关王爷是否兴兵讨伐莫氏,这是王爷数十年的心病,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王爷!”
水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巫淞的话他充耳不闻,叫了一声动都没动。
“王爷,王爷!”不得已巫淞使劲推了推水溶。
“啊!”
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失态,水溶立马摆起一张严肃的脸孔,正襟危坐,听巫淞要说什么。心中暗想到打扰他的美梦,巫淞最好有充足的理由,否则他就扒了他的皮,煮这吃。
“王爷,莫老狐狸死了。”
“你说什么!”水溶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脑子像被雷击中了,嗡嗡直响。
谁!谁!谁死了!
“你说什么!”水溶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子,嘶哑的嗓音再次问道。
“王爷,莫老狐狸死了,金陵刚传来的消息。三日后举国大丧,不会有错的。”
如果说之前水溶还有所怀疑,三日后大丧无疑是一枚定心丸,驱走他所有的怀疑。
巫淞看了看水溶,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他明白这是王爷数十年来生命的支撑,一下子大梁倒塌了,他怎么能接受。他能说些什么,还是走吧,让他好好想想。
巫淞走后,水溶一个人呆坐在地上,他身边还放着黛玉写给他的信,虽然只有两个字。他双手抱着头,心底像是被人剜掉一块肉,疼的要命,却没有血,他连叫一声都不行。
墙角的牛油灯不一会就灭了,屋子中黑乎乎的,只有窗外一轮明月看着地上孤零零的人。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孤独与辛酸。黑夜给他披上黑色的外衣,没有人看到他的脆弱。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不错,他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他有血有肉,也需要家人的关怀。暮然回首,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都记不起父亲、母亲长什么样子,久到他都忘记了也许世界某个角落下还有个跟他有着同样的鲜血的人。
世界越来越静,他的身子越缩越小,成了小小一团。
他的眼前持续不断的是一副血淋淋的惨景,父亲的铠甲上全是血,身体被乱箭射成蜂窝,母亲倒在血泊中,她脖颈蜿蜒而下的血痕像只毒蛇缠绕住他的脖子,越勒越紧。
莫狐狸死了,他该高兴不是吗?这个早该千刀万剐的人怎么能活到现在,他早该死了,苍天有眼。他也恨,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将他折磨致死,以偿还死在他脚下的子民,这个万恶的男人。
他感谢适时而来的黑夜,让他有一瞬间去缅怀过去的伤痛。不管莫狐狸是不是死了,他都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阻止他的计划。
这个世界向来都是公平的,父债子偿,他数十年的噩梦怎么也得让莫涵的儿子也尝尝,那是他老爹加注在他身上的,揪着轻易放弃了,来而不往,非君子所为。
水溶定了定神,现在他又是那个一句话就能令一众人匍匐在他的脚下,听候差遣,他又是那个无与伦比的高贵王者,从现在起,他的生命中又有了另外一层使命。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因为爱让他放下屠刀,这并不代表他忘记怎样杀人。他生命中遭受的一切,他要加倍奉还给莫逍遥,点滴不剩。
水溶站起身来,将黛玉写给他的信宝贝一般的折叠起来,放在贴身衣服口袋中,倒在床上,合上沉重的眼皮。他要休息,要快点补充体力。一切才刚刚开始,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做,他怎么可以倒下。如果现在放弃,那几年猪狗不如的日子算什么,南柯一梦吗?除非他死,否则绝对不可能。
……
莫逍遥还来不及处置扬州那群胆大妄为的奴才,金陵快马加鞭就传来丧报,父皇驾崩。
晴天霹雳,当头炸响。
他以为答应父皇的要求,继承王位,父皇的日子还很多,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为了个女人东奔西走的时候,父皇就离他而去,他连父皇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一接到丧报,莫逍遥强忍心中千古悲痛,带着一行人风风火火踏上归途的渡船。他来的匆忙,走的更是无影无踪。
来的时候,渡口一群横七竖八的人,一个也没注意到他,走的时候,除了贴身护卫外,依旧孤身一人。真是可笑,他把别人看作宝,捧在手心,藏在心底。在那人心中,他就是颗杂草,一个角落都没有。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莫逍遥走后,黛玉的日子仍旧很忙碌,没有白昼之分。她的生活从来都不因别人而改变,出了水溶,这个男人让他心甘情愿做所有的事。
绛红轩因为皇上的到来,名声大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俨然已是扬州第一文化休闲场所。
扬州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都以把女儿送如绛红轩学习为荣,少年公子更是被它恬淡静雅的氛围所吸引。虽然男女有别,可绛红轩却打破这一规矩,男子亦可以来绛红轩游览。有人会问绛红轩中全是女儿,男子若是故意捣乱这该如何是好。这就该放心了,月容可是马贼首领,对付一群舞文弄墨的呆子足矣。
绛红轩生意越发兴隆,黛玉与月容、左枫商议后特意开办绛红轩授课会所,收官家小姐为学生,传授她们文艺、书法等,凡是于女儿家有益的东西,绛红轩中一律教授,而老师就是那群最早进绛红轩的女子。经过黛玉培训后,她们是最好的老师。
紧紧一个多月时间,绛红轩声名鹊起,成为扬州又一靓丽的风景线。
火爆的世态,带来的是更多的收益。每一分钱来的都不容易,虽然辛苦,黛玉也乐在其中,她看的到自己的成果。不在是那个人家说的一草一纸都用别人的,身无分文,离开依靠的大树就会饿死的娇小姐。现在的黛玉完全能够撑起一片天,不仅为自己,也为那些饥寒交迫的可怜女子。
……
去扬州的时候用了两天多,回来才用了一天多点,时间整整缩短一半。
回到宫中,莫逍遥率先去了忆箫宫。他清楚,父亲人生最后一刻,他一定会留在忆箫宫,那里有他人生最美好的东西,虽然短暂。
果不其然,还没进忆箫宫,远远的就听到悲戚的哭声,整个忆箫宫华丽绚烂不在,阴云笼罩,愁云绵绵,成了白色的海洋。
莫逍遥一脚踢开身前的太监,摇摇晃晃的跑到父亲床前,名黄色的帐子因为主人的离去,失去金灿灿的光泽,床单也灰灰的。他不敢看父亲的脸,那张他曾经恨之入骨的脸孔。
一抬头,他惊呆了。视察不过十天而已,父亲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高高凸起的颧骨,眼眶深陷,嘴唇干裂,白色的唇皮,那是死亡的记号。父亲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脸上的肉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割掉了,凹凸不平,丑陋的如干涸的河床,深深的沟壑让人害怕。
不是,不是,这不是真的!
虽然恨,但那人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还不至于恨的他非死不可。老天听到他曾经的呼声了吗?他的记恨,夺走父亲的命。
没有了呼吸,平躺这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吗?是那个霸道的男人,连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都要剥夺的男人吗?他几时这般凄惨过。
莫逍遥想起了母亲,记忆中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他脾气很好,从来不争风吃醋。她的笑那么温柔,那么温馨,可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最终被那个男人深爱的江山王位给压死,她用自己的鲜血换来大好江山。
父皇说母亲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说父皇是他心底永远的恨。这个夺走他母亲生命的破江山,他,不稀罕,父皇却说那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就算是恨也要他永远守护。
现在他恨的人,他爱的人,一个个相继离世。连恨都没有了,他的生命又成一片空白,他还剩下什么。就身上的这幅皮囊,外人眼中至高无上的权利,一人独享的江山。
呵!真是可笑。
如果可以,他情愿用这些东西换的父皇与母亲生还,而他宁愿永远都没来过这个世界,那样心就不会这么痛到无力,痛到麻木不仁,痛到连放弃都是他的错。
命运跟他开的玩笑,这,太过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