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儿子老公,我再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时才发现,我已经和这里分开太久了。城市的样貌已经翻天覆地,变得叫我认不出来。这里早不是从前的模样,到处都是新起的房子,街道整洁宽敞,路上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这个初秋的日子里居然没有一片黄叶。
在街边的花店里我买了一大捧的康乃馨还有百合大雏菊,鲜艳娇嫩的雏菊配着淡色的康乃馨和百合,看上去很美丽。花朵上还有清晨刚刚洒上去的水珠,把它们娇羞的小脸衬托的更加可爱。我闭上眼睛闻了闻,满心满身仿佛都被这淡淡的花香包围,这是外婆最喜欢的花。
白墨卿给儿子买了一根棒棒糖,两人一个吃糖一个站在路边等着我从花店出来。
“走吧!”我上前牵起儿子娇嫩的小手。
外婆的墓是妈妈安排的,那年才二十岁的我,根本没这个经济能力去替外婆买一块墓地。就是这小小的巴掌大的地方,也让妈妈的那位丈夫计较很久。
外婆的墓看上去很干净,没有我想象里杂草丛生的景象,外婆的墓碑在风中静静的伫立,碑文上写着我与妈妈的名字。孝女柯冰,孝孙柯筱帆。
柯冰,真的是如这个名字一般冷冰冰的人。我几乎都快忘记她的模样,可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停留在我不太美好的那段记忆里。
“筱帆,你跟着爸爸!让他跟那个狐狸精快活!”
“丫头!你别怪你妈,要怪就怪你爸!”
“我走了,你跟你外婆好好生活。”
一些片段开在脑海里浮现,见我发愣,儿子过来亲亲我的脸:“妈妈,你在想什么?”
我一下回神,赶紧把花束放在外婆的墓前,对儿子说:“来,这是妈妈的外婆,航航要叫太太。”
“太太。”白远航听话的喊了一声,然后对着墓碑磕了一个头。
白墨卿从后面轻轻揽过我的肩:“要不要去你家里看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点头。自从外婆去世以后,那个冷冷清清的家我已经绝少回去了。可那把钥匙还是被我带在了身边,可能冥冥之中我是想要回去看一眼的。
外婆的房子在一个老式的小区里,没有电梯房也没有高楼大厦、联排别墅,最高的楼就是外婆住的那栋六层楼房。家的位置在三楼,外婆去世之后这一处房产被转到了我的名下。可经历过那次飞机失事的柯筱帆,原本的户籍早已因为我的死亡而被注销。
这样想来,我手里的钥匙还不一定能打开这房子的大门。
我们一家三口来到大门前,我深吸一口子掏出那把已经被我握的发热的钥匙,把钥匙探入锁孔,轻轻一转,门被打开了。这么多年,居然锁都没换,我心里大为惊讶。
推开房门一刹那,我以为我又回到了从前。房子里的布置都没有改变,看上去每一处都充满了回忆。外婆在这张凳子上给我织过毛衣,在那张床上我们祖孙俩曾经依偎在一起度过好几个春秋。
渐渐的鼻子一酸,我差点要流下泪来。
白墨卿则在房间里走动,忽然说:“这房子一直有人住的吗?”
我下意识的说:“没有啊,这里的一切都没变过,和我当年走的时候一样。”
“那这里肯定有人天天来打扫,你看这柜子上桌上都没有一点灰尘。”随着白墨卿的话,我忽然四下看看,果然如同白墨卿说的一样,甚至连架子上的照片都被擦的一干二净。照片里的我正值初三那年暑假,考上德中的我与外婆的合影。
我和白墨卿正默默无语,忽然门口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响起,门被拉开的瞬间,我看到了头发几乎半白的女人。
她看见房子里有人十分惊讶,再看见来人是我她手里的包一下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
“帆帆……?”她吃惊的看着我,带着不可置信的怀疑喊着我的名字。
我也被眼前的女人惊呆了,自从我十岁那年离开她,她的模样已经被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如果乍一看到,她老了很多,皮肤也不像从前那样白嫩光洁,美貌不在,优雅不在,她只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我长了张嘴,那一声“妈妈”还是没能叫出口。柯冰带给我的伤害要比父亲大的多,被外公惯大了的妈妈,凭着不错的长相和优秀的能力在家里招了女婿,也就是我爸爸。她带着傲慢和美丽,像朵带刺的玫瑰,最终爸爸跟另一个女人离开了。骄傲如柯冰怎么能承认这种失败,所以她很快就和一个家世不俗的男人再婚了,再婚的条件就是不可以带上我。柯冰没有犹豫,果断把我丢给了外婆。
仔细算算,我最后一次见到妈妈,还是在外婆的葬礼上。到今天为止已经整整十三年没有与她再见面。
她很激动,她想要扑过来抱住我。我下意识的想躲,却被身后的沙发挡住,没能成功。妈妈摸摸我的手,又摸摸我的脸,很快她泪如雨下:“你回来了……你没死……是妈妈对不起你……”
白远航被柯冰忽然的嚎啕大哭吓了一跳,一下钻进了我的怀里。
柯冰哭了好一会才渐渐稳住情绪,我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多年不见加上从小的疏离,我对母亲的感情其实是恨大于爱的。不过有人说过正是因为爱的深所以被抛弃的时候,才会恨的更深。所以,我现在也搞不清我是爱她多一些,还是恨她多一些。
“妈……不要哭了,你都把孩子吓到了。”我踌躇再三终于喊出了这个字。
柯冰一下抬起头,看着我还有我身边的白墨卿:“这……这是我外孙?”
我点点头:“是的,这是我先生。”
柯冰一听眼泪更加多:“帆帆……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当年警方通知说你坐的飞机失事,说你……说你不在了……你过的好不好?啊?”
突如其来的妈妈让我有点招架不住,我只好笑着说:“我挺好的,真的,你看我不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么。”
“你还在恨妈妈是吗?所以没有回来找妈妈。”柯冰看着我,她的眼里是希望得到我回答的期盼。
我哑然了,其实不是恨。而是长期的疏离,已经让我习惯了出事不去找妈妈。妈妈这个词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是永远温暖的港湾,可对我柯筱帆来说,妈妈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如果我去找她,那么就会牵连另一个根本不属于我的家庭。
看着我沉默,妈妈一点点的失望了。
白墨卿忽然开口打破了僵局,他说:“妈,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是白墨卿,是您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