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开闻将书院是年开学以来的种种风波列为流年不利,天晓得为什么会来容靖这样顽劣不羁的学生,天晓得为什么会来长琴这样骄傲难伺候的公主,还有那个梁其方,他从未见过这么瘦弱的公子哥儿。
这会儿他正懒懒地听容翊汇报下半月给学子们安排了什么活动,出于信任,亦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让容翊停下:“总之不要出事,随便你们怎么安排,今年因为公主来了,户部偷偷给书院增加了款银,我自然要用到公主身上去,你看着办吧。盛夏的时候把所有学生都拉出去避暑也成,这个金陵太炎热了。”
容翊应诺,见项开闻无兴趣再听下去,便要告辞。
项开闻则沉吟了一声,先一步关上了房门,低声问容翊:“你弟弟和徐正庸很熟悉吧。”
“徐夫子对舍弟宽容并诸多照顾。”
“很好很好……这样啊,容翊,你能不能帮我托你弟弟打听一件事,不过不能说是我的意思,这样就算徐正庸发现容靖有目的地查他,也不会牵扯到我身上。”项开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里头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容翊心里想,倘若徐夫子察觉到,自然会顺藤摸瓜查到你这里,院士大人真真越老越纯真了。但转念一想,记得恒相来金陵是便来见过院士大人,虽算不得秘密会见,但他们每每相见,身旁都不会有第三人,所谈何事便成了秘密。联想恒聿南下杭城托爹娘并最终交付到自己兄弟俩身上的责任,容翊笃定项开闻这样了结徐正庸的人还要打听他更私密的事,显然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目的。
于是,索性开诚布公地问:“院士大人要打听徐夫子的事,可是为了皇上寻找叶皇后?”
“你怎么知道?”项开闻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水,那一个激灵打得他几乎跳起来,慌忙去检查门窗,发现私密无遗漏,才摸摸胸口顺口气,说:“容翊啊,这件事千万不能说出去啊,恒相大人叮嘱了,要是惊动了别人,皇上是要问罪的。容翊啊容翊,下次我们不要提‘叶皇后’三个字,就说‘她’,就说‘她’。”
看着院士一头虚汗,容翊默默流下冷汗,答应了是之后,反而听项开闻叶皇后长叶皇后短得说了半天,等他离开院士大人的屋子,已经过了午饭时分。
当容翊来到饭堂,执事们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执事见容翊没用餐,忙说要给他再做新的,容翊不想麻烦别人,便推辞说不饿只是来找人,敷衍过去就走了。
回课堂的路上,穿过南苑,却见梁其方抱着一叠书往生舍走,此刻他本该在上课才对,于是上前询问,才知梁其方请了病假休息。这会儿是从藏书阁回来,怀里捧着是才借阅的书册。
容翊扫了一眼头一本书的封面,笑道:“这几本书藏得极好的,竟叫你翻出来了?”
“容靖打扫的时候翻出来的,告诉我放在哪里,叫我去取的。”梁其方高兴地笑着,因见容翊不在课堂,便问要去往何处。容翊说从院士那里回来,忽而腹中鸣响,将他正饿着肚子的事抖落出来。
两人皆有些尴尬,其方红着脸笑说:“学长您稍等片刻。”便飞身往南苑去,不多时又跑出来,手里多了一包油纸包,她递给容翊说,“容靖买的点心,也有您一份子,就是放在我这里一直都忘记给您,幸好想起来了。不然天越发热,东西都要捂坏了。”
容翊知道其方有心遮掩方才的尴尬,欣然接受了他的馈赠。
“学长,下一次放假时容靖约我去徐夫子家里玩一天,学长一起去么?”其方情不自禁地问出口,但期待的目光只在眸子里忽闪而过,心里头的负担又压得他不敢多想,亦后悔如是问容翊。
“如果我有空,不妨一起去。”让其方意外,容翊竟答应了。
“学长您忙吧,我也要回去了。”因为想着长琴,其方突然变得不自在,向容翊欠了身,便转身要走。
容翊见他离去,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一句:“其方,你哪里不舒服?让书院大夫看过了么?”
梁其方倏地停住脚步,尴尬地笑着说:“只是有些着凉,不必惊动大夫了……”她很明白,大夫那双手只要在自己的手腕一搭,就什么事儿都藏不住了。
“你好生休息。”容翊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未免再生尴尬,便匆匆走了。
其方大大地松了口气,转身看着容翊远去的身影,好不怅然。
“公主,到上课的时辰了,您怎么还不走。”
这一边,长琴才从行宫用了午膳归来,她已定立在原地许久,宫女们只看到远处有两个学生在说话,因隔得远,不知是谁。但见公主脸色发沉,都怯怯地不敢问。眼瞧着上课的时辰到了,她不得不提醒长琴。
“呵……你倒是很听话的。”长琴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那宫女,直到远处两人散去,她方提了裙子往课堂去,脚步匆忙而用力,走到课堂前,却又不进去,转身将四周环顾,额头上赫然一个“川”字拧巴着,显然是为了什么生气。
“这个地方,真真叫人厌恶。”她腹诽一句,冷声叫宫女回去,叩门进入了课堂。
梁其方回到生舍,才坐下休息不久,外头有人叩门,是一位执事送来信件,说是从洛阳而来。得知是家信,其方激动而紧张,笑着打发了执事,展信来读,一颗心随着信纸上的字字句句冷去。
“为什么……”无助地吐出这三个字,梁其方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