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靖本想说:“大哥就是厉害,藏了这样好的女孩儿在金陵,还对家里说二十二岁前不论婚嫁。”却遭容翊递回去一个冰冷的目光,慑得他哑然无语,灰溜溜地转过脸去。
“答应恒小姐的事,自然要办到。这位是舍弟容靖。”容翊起身,将容靖介绍给了这位如花美眷。
那恒小姐欣欣然转来看容靖,不免抚掌笑道:“我说天底下哪里还能有如此英俊的人,方才瞧见坐在翊哥哥身边,我还有些奇怪,原是容家三公子,那可就不怪了。”她笑着,福了福身子说,“恒忻见过三公子。”
容靖方知,原来这花朵一样美的姑娘,竟是恒亦宸的妹妹,想来恒亦宸从京城到金陵读书,带着妹妹游玩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叹的只是这天底下的好,定要归属这家人么?男儿优秀,女孩儿……
容靖不免思念起他的二姐,大姐楚楚早已嫁做人妇还当了娘,三姐元元尚待字闺中,但性格刁蛮为他所不喜欢,最最疼自己的二姐,虽然姿容不逊这恒忻,可双目失明是她一辈子的痛。姐姐在襁褓里便看不见了,她从来不知道爹娘的面容,不知道兄弟姊妹的模样,更看不见她自己生得有多好看。
“三公子,你怎么了?”见容靖生了几分愁绪,恒忻有些奇怪,她款款坐下,笑吟吟看着容靖,“三公子也进入书院了?”
容靖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从心里不愿和恒家的人打交道,不免讪讪地来问兄长:“哥哥也没去过京城,怎么与恒小姐认识了?”
“我每年都送家兄来上学,两年前就认识翊哥哥了。”恒忻抢答,随即再看容翊,那明媚的眸子里充满了钦慕,面上的羞赧更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容靖却玩兴全无,只是闷闷地坐在一边,看这恒忻性格活泼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哥哥偶尔应承两句,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很客气。
但尽管如此,容靖还是不喜欢。傍晚送走恒忻,兄弟俩回书院的路上容靖忍不住问:“恒亦宸是副会长,哥哥是会长,你们很熟悉吧。”
容翊明白弟弟的心思,却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大哥。”快进院门,容靖突然驻足,叫住了容翊。
容翊没有停住脚步,只是继续往前走。
“大哥,你不记得二姐她是谁害的了?”
容翊倏地停下,他自然记得,并且照顾二姐保护二姐亦是他一辈子的责任,这是打小娘亲就灌输给自己的意识,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可是……
“爹娘都放下的事情,二姐都不在意的事情,你何苦耿耿于怀?更何况……这与恒家现在任何一个人都无关。”容翊冷声答复,回身凝视弟弟,皱着眉头极严肃地命令他,“进了书院,你只是学生。”
容穆穆受伤的事,倒并非从容许夫妇口中说出,而是宋怀玉在爹娘那里听到后转来告诉容翊兄弟俩,兄弟俩再找爹娘求证,方知道姐姐根本不是发烧弄瞎了眼睛。不知容翊心里作何想,但自那一刻起,容靖便恨死了恒聿一家人,即便罪魁祸首德恩公主早已仙逝十八年之久……
容靖从来没有违背过哥哥的意思,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无言以对,只能作罢。气呼呼地快步从哥哥身边走过,径直冲进了书院。
容翊立在原地看着他离去,有风拂过,然已不似白日暖暖,此刻,终究有些凉意。
戌时点名后,执事们送来热水,生舍内原有一处独立洗漱的所在,但还是要同室的舍友共用。书院规定亥正熄灯,众人便都忙着洗漱,容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问梁其方:“你先洗还是我先?”
梁其方那里在收拾衣柜里的衣衫,头也不回地说:“我洗过了,你洗吧。”
“嗯?”容靖坐起来问,“你几时洗的?”
“下午你不在的时候。”梁其方背对着他说,“快洗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明天就开始上学,还是早些休息好。”
“其方。”容靖叫他的名字,那里却没反应,他再叫了一声,梁其方才转过来问怎么了。
容靖看着他,静了半晌才说:“没什么,我去洗澡了。”他起身,在自己的衣柜里倒腾半天,总算找出了亵衣亵裤等东西,但行动笨拙,每一件都要翻开来看过才知道是什么。
梁其方笑道:“一看你就是公子哥儿的做派,这些小事平时都不要你操心吧,在家里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
容靖不服,捧着衣裳往屏风后去,一壁讪讪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梁其方一愣,方知自己言语颠倒,嘿嘿笑了。
很快那边有哗哗水声,梁其方收拾好书册衣衫,便换了睡衣钻进了被窝,却听有敲门声,慌忙裹了大氅衣来开门,却不是执事来送东西,而是一身量与容靖差不多,眉宇间也和他有些相似的男子立在门前,只是他的脸上完全没有容靖那一份孩子气,有些严肃,但并不见得有多么难以亲近。
来者正是容翊,他乍见梁其方,微微一愣,许是没见过如此纤弱的男孩子。
“请问……有事吗?”两人无语相对总是不好的,梁其方先问了。
容翊方道:“在下容翊,是容靖的哥哥。”
“哦……”梁其方是知道容翊在书院里的地位的,刚接口说,“他在洗澡。”恍然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问,“那容靖他……也是平南侯的儿子?”
容翊更加奇怪,但很快明白,该是弟弟没有显摆他的家世出身,这一点叫他很是满意。本有些郁烦的心情散了些。
“麻烦……”
“学长有礼,学弟名叫梁其方。”梁其方报上家门,欣然笑着,好似有什么快活的事。
容翊想了想,便知他是洛阳梁阁老的世孙,因天色已晚不便多谈,就将手中一个小包裹递给梁其方说,“他白天买的东西忘记了拿回去,麻烦梁公子替我转交给他。”
梁其方应诺,见容翊面色忧郁,似有话要说,便问:“学长还有什么吩咐?”
“他……”容翊启口,但还是没说,只道:“你们早些歇息。”说罢便转身离去。
当容靖洗完澡出来,见桌上多了一个小包裹,便问:“谁来了?”
“你哥哥送来的。”梁其方已经睡下,且用棉被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一样严实。
但答了这句话后许久,都没听见容靖那里说什么,忽而一阵风从面上吹过,鼻尖感触到夜的清凉,他微微探出脑袋,才发现舍门大开,容靖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似在想心事。
看看时辰钟,亥时已过。
“你才洗了澡,这样吹风会着凉的。”梁其方说完这些,不免有些尴尬,对才认识一天的人这样说,似乎有些过。
容靖先是耸了耸肩,继而灵活地蹦进屋子关上了房门,他朝梁其方笑道:“你想家么?”
梁其方点头,又摇头,最后又说:“你哥哥也在书院,并非举目无亲,还想家干什么?”
提到哥哥,容靖的情绪益发低落,他没有回答,只是去吹灭烛火,就着月光摸索着爬到自己的铺位半靠在枕头上发呆,直到外头响了熄灯钟才说:“我是想我二姐了。梁其方,你家也有兄弟姐妹吧。”
“嗯……是啊。”梁其方干咳了一声,回答说,“堂表兄弟姊妹不少,嫡亲的,只有一个妹妹。”
容靖哦了一声,说:“记起来了,宋婶婶提过,洛阳有个才女梁其缘,就是你妹妹对不对?”
有风从窗户的隙缝里漏进来,梁其方裹紧了被子说,“是啊,舍妹其缘的才学远在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