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骋,我说过你现在不能见皇后?你想告诉皇后真相?还是想与她忏悔?”容许的声音沉沉的,“皇上不想皇后知道,她就必须不能知道。”
“为什么?”子骋涨红了脸,“将军,乘鹤终有一日会知道的,难道到那时,她就不会痛苦了?”
“子骋。”恒聿出声,“叶乘鹤已经不是普通女子,她是皇后,她既然接受了这个地位,她也同时要承担起这个地位赋予的责任。皇上并非想欺瞒她,你应该明白,皇上能堵住众议册封一个民女为皇后,他对乘鹤的爱,已经能与对这朝廷这国家的责任相比重。或许你会说,那难道就要牺牲慎龙寨来成全这份爱?可据宋参将所言,叶老寨主一早便意识到这一点,你们在慎龙寨清缴的,不过是一些老弱残余,虽然仍有兵刃相见,至少不是屠杀不是灭寨。慎龙寨不是毁灭了,是散了。甚至这一切并非你和宋参将所为,叶老寨主一早便下定主意了,难道不是吗?”
子骋很倔,摇头:“即便事实如此,我也绝不要乘鹤受蒙蔽!她应该知道,身为儿女,难道连父亲的死活都不管了?寨主现在何处,我不知道,难道她知道,又或者他知道?”
这话到后来,语调益发地激烈,一手,指向了皇宫所在的方向。
“钟子骋,你糊涂!”容许怒斥,他第一次这样与子骋说话,或言,他第一次对子骋如此失望。这件事既成定局,解释与坦白已非是解决的最佳途径,并非他容许冷血,而是必须顾忌更多的事。
可是,子骋所承受的压力与心魔,又有谁能体会,那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啊!所以,除却这一句“糊涂”,容许再无别的话能够应对子骋。
难道这件事,子骋有错?错!
“皇帝还不知你回京,一旦知道,必然召见你。但纸包不住火,他已不是当年的太子,万人之上者,自安而然会知道世间的一切。对帝王而言,没有看不到知不道的事,只有不能看到和不能知道的事。子骋,你必须懂。”恒聿放缓了言语,冷静地说着每一句话。
“政治与战争,是最冷酷无情的。”恒聿坐到子骋的身边,看一眼容许,好似云淡风轻地说,“那年我和大哥面对敌方嫡系最后一滴血脉,一个才足月的婴儿,仍旧不得不挥下屠刀。孩子死的时候,还窝在他母亲的怀里吃奶。那个女人的眼神,恐怕大哥也至今难忘,她没有说任何诅咒的话,偏这一个眼神,便能缠绕我半生的噩梦。可是子骋……”
恒聿拍了拍钟子骋的肩膀,“我与大哥担负这一份怨念,换来的,是边境百姓几十年甚至更久的和平生活。那个孩子的确无辜,可那也是他的命。在你看来,这样值得么?”
“值得?”钟子骋迷茫地望着他,到如今他的脑海中,似乎已没有任何价值的存在。他的心里脑中眼前,更充斥所有神经与思绪的,只有慎龙寨里老少们幽怨的眼神和斥责,还有那曾经繁华热闹严肃庄严的宅子,被拆毁成的一盘废墟。
“明日早朝后,我带你去见皇帝。”容许低声慢语,将事情敲定。
钟子骋凝视容许,半日不出声,他,还能说什么呢?
“我想你和皇上谈过后,有些想法会继续改变。”恒聿温和地笑着,“你必须承认的一点是,这件事已无法挽回,如果隐瞒是减少痛楚的办法,欺骗并不是罪。你还年轻,慢慢地你都会懂。譬如……”他看了眼容许,“此刻你的脑子里有的是义,暂时忘记了情,你可知你若与皇帝对抗,若不得善终,是不是会有人伤心欲绝?”
子骋垂首无语,的确,他的心里冒出了另一个人,他心念的雨卉。
雨卉,倘若是你,要如何抉择……
“子骋,这件事由你来说,比任何人都具备说服力,你一个‘好’字,抵得上朕的千言万语。”翌日,朝会后,允澄高高坐在御书房宽大的书案之后,如是对俯首案前的子骋说,“快起来快起来,这是何苦?”
子骋叩首在地面,一直未动。
允澄略微有些恼怒,可他终究有隐隐一丝心绪,到底松口:“之前和现在,都太为难你,可是,你想在将来为难朕,为难皇后吗?”
“子骋……明白了。”钟子骋的额头磕在沁凉的大理石上,这分凄寒一点点随着肌骨沁入心脾,他的心该冷,该硬,这条仕途亦是他一心所追求,或许放下这一个心结,能为天下苍生,做更多的事。
“你去吧,据说皇后等了你很久了。”允澄淡淡一语,垂头翻阅奏折,直到钟子骋的背影将消失在视线,他才悠悠抬头,某种有一股霸气缠绕着忧愁,纠结、难解。
再见乘鹤,恍如隔世。
一个仍旧是普通衣衫黑肤精神的小伙子,而另一个,一身珠光宝气,金煌煌的发饰服饰将叶乘鹤打造成了“天人”。
见第一眼,钟子骋便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斯美丽的叶乘鹤。可,这不再是乘鹤,她是皇后,甚至“脱”去了“叶”姓。
赵嬷嬷识趣地带着众宫女退散去,将宫门实实地掩上。
“钟子骋,你去什么地方了?”乘鹤倏地跑下来,她已习惯了行走时提起那厚重的裙摆,虽然仍有些不方便,但看着已不再便扭,她立定在子骋的面前,笑着拍打他的肩膀,“你去那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可说着,眼圈骤红,哽咽无声。
子骋好心痛,努力掩饰住满心的愧疚和痛苦,笑道:“皇后娘娘可不能这么跟我说话了,书院里的夫子们,可是也教过礼义尊卑……”
“你混蛋。”叶乘鹤嗔怒,含泪道,“跟我装什么?装什么?”
“乘鹤,你很好看。”子骋笑。
乘鹤收敛,摸摸自己身上光滑水润的丝绸衣衫,低声道:“好看是好看,可穿着便扭,你知道,我是天上飞的鸟儿,越轻盈越好,然现在……”她悠悠住口,露出难过的脸色,“子骋,有件事我搁在心里,太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