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自然不会对乘鹤说任何事,但叶皇后尚不成气候,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宫人们的眼皮子底下,允澄自然也会知道这件事,只是他没有当即便兴师问罪,而是唤来几位品性贤德的太妃,婉转地将他要表达的意思一概告知。
这几个正当年的女子早学会了听话听音的本事,更深谙宫中复杂繁冗的明条暗律,皇帝要她们做什么,只怕还未到允澄的面前便已明了。于是一群女人施施然来到正宫皇后的面前,较之皇帝愈加委婉的语调言辞,款款将这宫内复杂的条文告诉新皇后。
乘鹤厌恶她们这样的扭捏作态,终弃掉赔笑的面具,冷冷地告诉这些个“长辈”,“我知道了,容……”她顿了顿,清楚不能提容许已告诉她许多,“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往后不必再麻烦各位娘娘。”
众人一愣,到底她们不是太后,到底不是皇后正牌的婆婆,如是又能说什么,唯有一位难平心中气愤,临走时带了几分笑意几分不屑道:“皇后娘娘可不能‘我’啊‘我’地说话,您要自称‘本宫’。”
乘鹤笔笔直立在殿中央,朗声回答:“本宫明白,各位太妃慢走。”
众人悻悻然离去,至此叶皇后桀骜不驯的传言便在宫中散开,她本就不高贵的出身更成为话题的作料,在宫人们添油加醋之下,许多话便越发得不堪入耳。更惊动了一些前朝老臣,他们正找不到话题来煞一煞新帝的威风,故而有意无意地提两句,戳得允澄心难平。
便在这时候,宋云峰带着兵马赶到了京城,他手上是精锐的定圻军,将士们虽有长途跋涉的劳累,可身形气质往城门前一列,便将那勤王的王爷们手下几支狐假虎威的队伍比了下去,叫人好生振奋。更让允澄高兴的是,恒聿也与他一起归来。
归来后无暇休息,二人便和容许一起被皇帝宣召议事,忙忙碌碌直到日落时分,才得了“赦令”离宫,三人一皆疲惫,云峰与恒聿更甚。
“身体大好了?别硬撑!”容许拍了拍恒聿的肩膀,显然他比从前瘦了很多,却益发显得成熟。
恒聿浅笑:“多谢大哥惦记,我早就好了,赶着回家向爹娘问安,来日再寻大哥叙旧。”他拍了拍胸口,“腾腾”声响,显得他很壮实。
云峰很少说话,默默地在一旁,直到恒聿离去,才对容许道:“大哥,我对不起叶姑娘。”
容许心头一凛,他明知云峰迟迟回京定有原因,可却怎么也猜不到,会和叶乘鹤牵扯关系,可不用多想也知道云峰做了什么,他只哑声问:“叶寨主如何?”
“叶老前辈失踪了,我寻遍各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事实上在我带兵进入慎龙寨,他已经不见了。慎龙寨里已没有什么人,仿佛一早便散了去,我想……叶老前辈他料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所以寨子里还有……”云峰与容许往回路走,越说声音便越小,“大哥,这辈子杀过那么多敌人,从不知道握剑的手,也是会软的。”
“你?”容许眉头大皱,目光彷如黑夜明灯,然散发的却是血的光芒。
他和缓下来,闷声问:“阿神与你嫂子……”
云峰忙解释:“我上过两回慎龙寨,去围剿时,嫂夫人和阿神早带了我一队人回杭城了,嫂夫人身体尚可,大哥放心。”
听得见心里头石头落地的声响,他不再多问家中事,沉沉地说了句:“回去再细说。”便和云峰离去。
容许明白,允澄下密令时,他并不知自己会如此迅疾便登基继位,然却已对妻子的娘家起了杀心。想那慎龙寨里卧虎藏龙,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身怀绝世技艺,朝廷历来对他有所防备,剿不得降不得,诸多顾忌、投鼠忌器,却是这少年天子足够魄力,一抬手便叫那扬名大江南北,独享尊荣的山寨消失殆尽,可谓狠心。
难道,他丝毫不顾忌叶乘鹤的感受?这件事将会如何传到她的面前,抑或她此生都不会知道?容许唏嘘。
如是,容许和云峰又出得城去回到了军队里,定圻军果然是精锐之师,雄赳赳驻扎在京城外,泱泱数万人,却整齐划一不见半分凌乱,便是这份气势,已然让边上一些“杂牌军”惶惶不安。
几位王爷听闻宋云峰带来定圻军大批部队,一皆派人来查探,听得如是回禀,都不由得摇头,互相皱眉道:“太神奇,怎么一点不知道他们的动静,这容许和宋云峰,是怎么带的兵?小皇帝手下有这两员猛将,难怪不把我们这些叔叔伯伯放在眼里。”
亦有人叹:“京城里还有一个吕俊,亦是动不得的人,我们这一次真真失算,还以为定圻军远在千里之外,本是远水救不得近火,不成想他们悄无声息便来了。我等还是速速回封地,莫要吃不着羊肉,还惹一身骚。这小皇帝能手刃他长兄,便不是个善主。”
“听说平阳驸马也回京了,他素昔和容许交好,非其父恒启丰之辈,看来小皇帝掌控朝臣指日可待,我等老匹夫是分不到一杯羹……”
几位老王爷凑在一起,本满腹希望想在小皇帝这里捞到好处,甚至看看这把龙椅稳不稳,如今看着允澄的势力一点点起来,又有威武之师聚集城外,什么雄心壮志都淡了。
不过有一句话倒说在了新皇帝的软肋,一位替父亲前来的少年世子对几位叔伯道:“新皇后是粗鄙之人,又出身山寨,留在皇帝身边迟早是个麻烦,叔伯们便等着看新皇帝如何周旋那佳丽三千吧。”
众人以此当笑话,哈哈一笑,也算减了几分郁闷之气。
夕阳渐收,深秋独有的金色阳光稀稀落落在京城的楼宇间,然今日恒府却异常热闹,恒夫人忘了亲妹妹才过世的痛苦,眼里只有他最疼爱的幼子好端端地立在跟前。
“聿儿……”江玉娇挽着儿子的手迟迟不放,却无语相对,不知从何处说起的好。
“公主来了。”外头有小丫头喊。
旋即便见面额饱满、大腹便便的德恩搀扶着如珍如宝款款而来,许久不见,夫妻俩四目相对时,皆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