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笑道:“你若做得好,我自然奖赏你,这可是在女儿面前许诺的,绝不反悔。”
佟未嗔怒:“如此说来,我若无法让娘开心起来,你还得罚我?”
夫妻俩斗嘴说笑的话自然没几句能当真,但容许意图让妻子去和母亲长谈的事儿,已是不容拒绝,佟未本要丈夫将那夏姨娘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然容许却说这些话由母亲讲才最妥帖。于是佟未只能赶鸭子上架,盘算着找一个合适的日子与婆婆好好谈一谈。
可这一次火速赶往金陵的旅途劳累着实让冯梓君耗空了身体,自那日允澄归去后,老太太便一病不起,加之客栈陈设简陋,万事不能随心,纵然药食不断,还是不见起色。
如是,佟未与大嫂二人尽将时间耗在侍奉婆婆茶水汤药之上,丈夫嘱托之事只得无限期后延。
待得冯梓君身体安好,已然进入六月,那日头热辣辣地晒烤着大地,让人眼里瞧着便毫无上路的心,于是一家人合计下,索性在金陵租了一处小宅子,派人送信回杭城告诉容谋,他们要度了夏日再回去。
那宅子处地僻静,冬暖夏凉,比起客栈来舒适许多,住了几日便自在起来,除却孟筱悦想念女儿厉害得紧,其余人皆怡然自得,加之院落里仅几名随侍的丫头老妈子,少了口舌是非,多了安宁平和,如是度夏,比起在家中更惬意。
这晚哄女儿睡下,容许夫妻俩搬了竹椅在屋檐下乘凉,采薇送来甜瓜香茶,又拿了一条毯子给佟未盖着,说:“夜凉,你在这竹椅上坐着对身体不好。”
容许夸其细心,采薇笑笑不语,不时便走了。
然佟未却旧事重提,对夫君道:“娘现在只见大嫂,我每日问安都被拒绝,你托付的事,真不知何时能做好。”
“急不来,陈年累月积淀下的心事,哪里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容许却不以为然,甚是笃定从容。
这话方说完,却见离去的采薇又复回来,对容许道:“外头有人传话来说,太子那里派人请二爷过去。”
“好奇怪,这么久了相安无事,怎么又想起你来了,这大半夜的火急火燎。”佟未不满允澄打扰了夫妻俩的清闲,不由得埋怨。
容许安抚了她,便回房换了衣裳往凌云书院去。
如是独自乘凉便甚是无聊,佟未叫丫头撤了桌椅,打算去看会儿女儿便睡下,谁料才起身,冯梓君跟前的丫头便过来请,说老太太要见二奶奶。
佟未不禁摇着头,对采薇笑道:“我和你家二爷还真是天生一对,这有事没事都是一起来的。”正披了件外衫要过去,突然又来一个丫头,说老太太睡下了,今夜不见,明日早晨再说。
佟未面上不动声色,遣那两人回去问明白,确定婆婆不见自己后,才对采薇抱怨:“做人媳妇,真不容易。”又怕失言,补充说,“你可别为了我这句怨气,因噎废食啊。”
采薇笑道:“我怕什么,就是做了她儿媳妇,上头还有你这个嫂嫂在,我做小的自然什么事都躲在后头了。”
见采薇能玩笑,佟未放心,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两人遂一起往穆穆的屋子去。
而这一边,赶着夜色来到凌云书院,容许却万万没想到,竟会遇见那个人。见面后双方皆意外,允澄则对那人说:“容将军和夫人都在金陵。”
“问候嫂夫人。”来者微微一笑,躬身作揖,正是恒聿。
容许将私心放一边,问道:“驸马如何来了金陵?”
恒聿也面色如常,答:“本是领命进山开矿,因经过金陵故而来问候殿下。”又道,“才外,京城的情况并不好。”
容许皱眉,“京城又出事了?”
“皇上的龙体每况愈下。”恒聿道。
“我们离京时,皇上的身体不是好多了么?”容许疑惑。
恒聿则道:“但我离京时,皇上已不如从前。此次来金陵,也是为了向殿下预警。说些大逆的话,万一皇上驾崩而来不及召您回京,您在这里的处境会很不安全。虽然皇上没有这个意思,但私以为殿下还是回京的好。”
允澄冷冷一笑,举目四望,“这个地方的确与我不合,来来去去,这一次再走,还是莫再回来的好。自然这件事再议,要走也非那么容易,千山万水的。”
容许与恒聿看见他眼底的冰冷和犀利,不禁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待出来,容许遵照允澄的意思为恒聿安排一住处,因所租宅子已没有空屋,便将他引去了客栈留宿,分别时恒聿终忍不住问:“她和孩子都好吗?”
“是该告诉你,好让你放下一个包袱。”容许则毫不客气地提恒聿心里的魔障,面带欣然之色,“未儿的手已经恢复如初。”
恒聿愣住,半晌只说了两个字,“真好。”
夜里归家时,佟未已睡下,容许见她大半片香肩裸露着,侧身抱了一团被子又露出后腰上松松系着的一条红丝绦,不禁嗔笑:“难怪女儿睡觉不老实,全随了你。”于是轻手轻脚地梳洗后,换下衣服躺倒她身边,轻柔地将她拥入自己怀里,拿薄纱杯子盖好了。
佟未半梦半醒,顺从地躲进丈夫的臂弯,口中呢喃:“回来了?”
“嗯,睡吧。”容许轻拍她的肩胛,如同哄孩子一般,然自己却没有合上双目,满脑子想的还是方才那一幕。
恒聿来了的事,要告诉妻子吗?说了是大度么?不说,又会是小气?
如是矛盾,一夜倒也过去了。
翌日起来,听说丈夫又要去书院,佟未不免担心,以为出了什么事,便嘱咐他:“好歹带些子骋的消息回来,别让雨卉着急。”
容许欲言又止,终没能把恒聿的事提起,趁着太阳未热辣起来便走了。佟未则记着昨晚的约定,趁女儿安安静静自己玩儿着,来了婆婆的屋子请安。来时大嫂正端了一盘未动过的早餐出来,见了她便摇头,“不知怎么了,又不肯吃喝了。”
“饿几顿只当清养,我们尽心留心便是了,还是随着她吧。”佟未安抚过,便让丫头通报,然那丫头进去了却没再出来,待孟筱悦打了来回见佟未还立在门外,不由得奇怪:“娘为难你不成?”
佟未摇头,“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正说着,房门被打开,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扶着冯梓君出来,老太太竟是换了齐整的出门衣服,但脸上面色却沉沉的。
“娘要出去?”佟未与孟筱悦皆问。
冯梓君将二儿媳上下打量一番,低沉着声音说:“你这身打扮还成,不必去换了,随我出去走走。”
佟未一愣,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大嫂。
孟筱悦则劝:“一会儿日头升起来就热了,娘这是要去哪儿?”
冯梓君冷冷瞪她一眼,也不说话,扶着丫头径直朝外头去,走了几步见佟未还在原地站着,不禁喊:“怎么,你娇贵得都不能陪我出去一趟?”
佟未委屈,又不能说,只能赔笑跟上来,却是一肚子莫名其妙,不晓得婆婆又再折腾什么,且日头越来越浓烈,身上的衣服并不适合出门,车子里的闷让佟未很是难受。但头一回陪婆婆出门,不论如何都要忍受才是。幸而一路行来终于在一茶楼前停下,原来婆婆只是想喝茶听戏。
但佟未心里并不畅意,她不喜欢婆婆这古怪神秘的行径,做什么说什么,为何不爽快直接地表示出来,难道不是一家人?
“老夫人、少奶奶……”有眼色的店家见了容家婆媳,忙迎上来,满脸堆笑说,“楼上雅座凉快清静,夫人奶奶是尊贵人,这楼下七七八八的人一股子汗味儿腻得慌。”
冯梓君点点头,一壁扶着丫头拾级而上,一壁叮嘱那店家,“楼上所有的空位子我都包下了,再有客来也不待见,若要吵闹,叫他们来问问我是谁。”
佟未唏嘘婆婆的架势,一边已跟了上来,才扶了扶手站稳,正朝下看戏台,耳边便听得有人喊她的名字,且叫的是:“小未。”
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这般喊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