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邦”的更鼓声又一遍响起,整座姑苏城已进入了梦想,打更人走过客栈,却还见楼上几间屋子里亮着红光,于是好心朗声喊:“小心火烛……”
在屋子里听见这响声,佟未猛地一惊,皱着眉低声怪:“吵什么,要吵着我女儿了。”
容许到窗前去,果见打更的立在楼下,于是冲他点点头,便随手关上了窗。
“不要关严实,大夫说要多些新鲜空气。”佟未又叮嘱。
容许半掩了窗户,再回身,见妻子又一脸焦愁地盯着女儿不放,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或俯身听听她的呼吸,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好似魔症了一般。
“大夫说了没事,你这样我更担心。”
“如果穆穆有三长两短,我会恨自己一辈子。”佟未有些偏执,仍沉浸在今日惊心动魄的那一幕里。
容许轻抚她,轻声道:“何不去看看采薇?我想你们解开心结才好,时间拖得越久,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我不想见她。”佟未冷声拒绝,“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不会感激她救了穆穆,若不是她的缘故,女儿也不会掉进河里去。”
“未儿……”容许无奈。
佟未背过身,眼里分明含着泪,“不要劝我,我不想见她。”
容许挽起妻子的手,“祸兮福所倚,若不是今天这般激动之下,你的手又怎么会恢复自如?可见你的手早就恢复,只是心魔作祟让你不敢正视,对不对?”
佟未抽回自己的手,双手握拳,紧紧地握拳。
当小舟靠岸,自己疯了一般冲过去从奶娘怀里抱过女儿时,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手是无力承受女儿的重量,竟如正常人一般运用自如。谙熟急救溺水者的船家确定穆穆神志清醒没事后,众人赶着马车往城里去找大夫,那一刻大家才发现佟未一直抱着女儿,方意识到她的手竟恢复如初了。
“这件事谁也不想的,如果你不原谅采薇,采薇又要如何原谅自己?”容许道,“倘若你们从此做不成姐妹,穆穆长大了,她若懂事会内疚的。人生得一知己不容易,你说呢?”
“这是两回事,该说的我早就说过了,不晓得她究竟在愁什么。”佟未依旧不能平静,顺带着将一肚子让人恼火的事倒出来,“一个两个都这样,采薇这样,你嫂子也这样,我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现在想想,也是我太多事,我不管不顾的就没这些烦恼。你看你妹子,多潇洒多自在,拿得起放得下,明白自己要什么,这才叫活着啊!像她们那样扭扭捏捏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容许静静地听完妻子发泄心中的怒火,“说完了?”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佟未敛了怒气,又紧张地回头看女儿是否被自己吵醒。
容许却道:“你有气并没有错,但你是否想过,不能因为别人的行为意志与你悖逆就判定别人是错的是傻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大嫂也好、采薇也好,她们有选择如何过下去的权利,子非鱼,焉知鱼不乐?未儿,你不觉得更固执的那个人是你自己么?”
“我?”佟未不服。
容许给予她温暖的笑容,缓缓说:“当初我不愿在家待着,宁愿带兵走南闯北,厌恶家中是非是其一,还有一些原因,也是我不想自己钻进固执这个牛角尖里。我也会觉得某些人该怎么做怎么想,一旦有谁悖逆就会觉得他们不可理喻,慢慢的就弄得自己心浮气躁,很没有意思。所以眼不见为净,我才那么乐意往外跑。而军令如山,在军营里所有人都听我的指挥。换言之,我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如卉儿,她抛弃一切追随子骋,于你是击掌赞叹的好事,但于我娘、于族中的人、于那吕家、万家,他们哪一个能坦然接受?”
“你的意思我明白……”佟未脸上的浮躁渐渐退散,“可是眼看着她们所想往的幸福美好就在身边,却个个顾忌这个那个地不愿伸手去抓,我就会为她们不值,就会觉得……”
“未儿,去看看采薇吧,女儿这里有我。”容许挽了妻子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搀起,“你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做,你也知道,采薇吓得不轻。”
“好。”佟未终心软,冲丈夫点了头,又忍不住回身看了看女儿才半推半就地出了屋子。一步三停地走到采薇房门口时,奶娘正端着水盆出来。
“薇儿怎样?”
奶娘道:“热还没退,大夫说是吓坏了。”
“我……进去看看她,奶娘你去歇会儿。”佟未脸色尴尬,她知道奶娘大概也被自己之前厉声责骂采薇的样子吓坏了,于是不再多语,只管闪进了屋子去。
不久后,奶娘便来敲容许的房门,告诉他夫人今晚和采薇一起睡并把熟睡的穆穆抱去了自己屋子里。如是,容许方松了口气。
一夜又过去,新的麻烦接踵而至,杭城容府里今天一大早便闹开了,吕家老太太难咽被无故退婚的气,拉拢了容家族里几位迂腐的长辈前来讨个说法。因是族中长辈,冯梓君尚不能轻易怠慢以免留下恶名,只能强打精神来应付。
几番唇枪舌战,冯梓君被逼得发怒,退入后室责问小儿子,“现在外面一屋子人,你总得给我个说法我好去与他们应对,现在要说法没有,要人也没有。难不成要你娘向那吕老婆子下跪磕头,你才舒心?”
容谋很不耐烦,“与他们何干,娘根本不必理会。”
“混账东西,你以为容家就你一个人?”冯梓君怒道,“这些道理我懒得跟你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再明白吧。现在告诉我,那死丫头去了哪里,不然往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容谋最厌恶娘这几句胁迫的话,气恼之下口不择言:“娘你就去跟他们说,卉儿已经婚配嫁到金陵去了,有本事让他们上金陵去找人。”
“好,金陵。”冯梓君冷笑,转身往厅堂去对着众人说,“太老爷们宽容我一些时间,过些日子我一定给你们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