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王府内,佟未安抚了恒姮,让侍女照顾精疲力竭的她去休息后,便一人来到内室,正见江玉娇一人照看着两个外孙。
“伯母。”佟未柔柔地唤了一声,“请节哀。”
江玉娇凄惨地一笑,挽着佟未的手离开内室,立于屋檐之下,默声半日才道:“你知道她的死因吧?”
佟未不语,已意在表示肯定。
“一个是我嫡亲的骨肉,一个是我的儿媳。”江玉娇说着,滚下泪来,“我知道德恩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本无伤害嫦儿的心,却……”
“伯母,这件事皇家对外隐瞒,显然是想保护德恩,您一定很无奈很难过,可是……您愿意德恩……”佟未终究说不出那些话,她知道自己自私,因为隐隐觉得自己亏欠德恩,所以总无意识地想为她开脱,可这样又能帮得了谁?
“小未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一多,做爹娘的心总难免要偏。我生养了五个儿女,嫦儿是最早离开我身边的,感情上总比其他人要淡一些。我又最疼聿儿,而这件事也和他有干系,轻重权衡,你知道,其实我更偏向德恩。”江玉娇愈发显得哀伤,“你说一个做娘的,怎么能这样……”
“伯母,您心里的苦,旁人是无法体会的。”佟未知道,江玉娇能够在恒家这样一个以权为重的家庭生活几十年,她的坚强便是一般人所无法拥有的。
江玉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佟未,苦笑:“小未,你嫦姐姐能这样死,已经让我很安心了。真的……”
佟未亦知道恒嫦曾经做过什么,也许江玉娇作为母亲,更不希望看到的,是女儿为权欲所累,最后凄惨枉死。如今虽不体面,但起码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了。
“孩子,如果你嫁给我聿儿,这个家该多快活!”江玉娇说罢,已然老泪纵横,女儿的死对她是何其深重的切肤之痛。
佟未淡淡地一笑,再没有说话。
待回到家中,正遇见母亲和兄长要离开,与母亲话别时,瞧见哥哥身后跟了一个面色黝黑的小厮,显然是怕别人将他认出来而一直低着头。佟未知道这便是自己让哥哥带来与小姑子见面的子骋,心中暗笑:终有一日你们不必躲躲藏藏,有情人终成眷属。
送母亲上车,佟未趁空拉了哥哥问:“南边那里没有消息吗?”
佟少祯摇头,又道:“只听说军机处昨天接到几封密折,估计过两日会有风声传出来。不过天南地北那么多军队,未必讲的是妹夫那边。你且安心,战场上没有消息,便是一切都好。”
“是了,我不着急。”佟未失落地敷衍几句,随后将家人送走。回身来见陆管家垂手立着等自己,缓步走过去,但听老陆低声说:“人已经派去了,夫人放心。”
佟未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哥哥那句话,她也开始不期盼那些人能送回什么消息,倘若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丈夫安然立在面前,那再多的煎熬,她也能承受。
回眸望一望天际的红霞,瞥见屋宇之间遥遥露出的皇宫的金顶红瓦,心中叹息:到如今,我能以什么身份能进得宫去看一眼德恩?她现在到底好不好……
这一边,子骋别过佟家母子,独自一人回到了佟宅在京城一隅的宅邸,正收拾细软准备明日一早离京返回金陵,不管夫子是否还能收留自己,他总要试一试、求一求,毕竟错都在自己,不能再让将军为自己出面。
正忙着,忽听宅外有车马动静,警觉惯了的他旋即从包袱里抽出短刀,掩到了门柱之后。但是宅门洞开,进来的,却只是一袭锦缎蓝衫的太子允澄。
“钟子骋!”允澄立在空荡荡的院落内,喊了一声。
“殿下。”子骋从门柱后闪出,双手抱拳,而手中那把短刀也赫然醒目。
允澄的侍卫随后跟上,急忙忙地挡在了太子身前,对子骋呵斥:“大胆,在殿下面前还不缴械?”
“混账,我是太子吗?教过你几遍了,我的身份不要随便暴露。”允澄挥手将那侍卫推开,“到外头候着去,我不喊你别进来。”
钟子骋亦识相地将短刀插进腰际,对允澄道:“草民不知是太子前来,请殿下恕罪。”
允澄却哈哈一笑,上前拍了子骋的肩膀:“没什么‘草民’不‘草民’的,往后你我就是同学,在书院没有地位之分。怎么样,今日我特地来接你,明日我们一起动身返回金陵,你可愿意?”
“夫子未必肯再收留我,大概子骋没有资格与殿下做同学。”钟子骋苦笑,对于之后的事抱有希望,却也充满了忧虑。
“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允澄面带善意,认真地对子骋道,“我把天下最美好的女子让给了你,你欠我的,只怕很难还得清了。钟子骋,我要你成为向容将军一样的人才,待我登基之后,做我最得力的忠臣。用你的一辈子来还清这一笔人情债。”
钟子骋愕然,不置可否地看着允澄,他是有抱负,他亦做好了用一辈子来努力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可他没有想到,因为雨卉而结缘这位未来的帝王,竟让自己一步登天。他本担心再回书院与允澄面对,两人都会尴尬,这亦是雨卉最放不下的。他们总以为只有远远地离开允澄,往后的生活才会过得平静。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想勉强雨卉。”允澄说这些话时,显然有些不舍,但随即又憨实地一笑,“钟子骋,你到底去不去,不要像个女人一样扭扭捏捏!”
钟子骋恭敬肃穆,抱拳回答:“子骋定不负殿下所托。”
“好,我也希望将来你我能亦臣以友……“允澄凝视钟子骋,他享受这份豁达给自己带来的愉悦和朋友,他回身高喊,“拿酒来!”又对子骋道,“今晚我们好酒好肉吃一顿,进了书院,真真比做和尚还辛苦。”
子骋忍俊不禁,亦释然地笑了。
夜幕降临,繁华星光之下,两个身份地位悬殊的“兄弟”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把酒言欢,共同憧憬着未来的美好。而通往京城方向、冗长空旷的官道上,整齐的定圻军正不紧不慢地向前进发,另一对兄弟之间,却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
“大哥,他好像又喝醉了。”宋云峰皱着眉头骑马赶到容许的身边,“他到底想怎么样?”
容许却很淡定,“他不是我定圻军的人,你操心什么?”说着向四周望了望,“让兄弟们停止前进,就地扎营休息,烤几只全羊犒劳大家,切几块肉送到我的营帐。”容许说罢,翻身下马,朝空地走去。
“哎……”云峰长叹,他笃定下一次作战,绝对不让大哥带这种人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