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切只是我想得太少,又知道太少,我真的不知道塔岗旧址是这么大的。
那天将近黄昏的时候,我们爬上一座巨大的山峰,穿过高大茂密的树木之后,是一壁荒坡,视野开阔很多。当我往下俯瞰时,只见三面环山的大峡谷里,沿着一条溪流两边各自建筑延绵数公里的白色房屋。
夕阳的光在这些美丽的尖屋顶上镀出漂亮的金色,于朴素之中带着些感伤的富丽堂皇,即使从这高处看下去,也看得出它们的高大里有着异乎寻常的雅致。在四周倒也有一些低矮的中式建筑,多是些小木屋,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大家都感叹完之后,由林川带头走了下去。哦忘了说,白长秋他们最终没能跟我们分路,凭着梁晨的连哄带骗和林川带来的丰富食物资源,他们最终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到了塔岗。
远远的便听见非常清澈的音乐声,一支曼妙的曲子里穿插着一些女人男人的笑声,屋子的阴影笼盖的大街上却没有太多人。
一阵风吹来,各家屋檐下的风铃都清脆的叮铛做响,一骑黑马踏踏而来,在我们一行人前勒马停了下来。根据白长秋的描述,最先来的女子是雅拉,那么就是眼前这位了。
我看见马上的女子,淡黄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瘦而皙白的脸上有一双淡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上有些可爱的小雀斑,饱满的嘴唇抿着。她的样子看起来,跟水里泡着的那位实在联系不上,但好像是外国人。再结合塔岗的奇异房屋建筑,我不禁奇怪起来,我从来没听说过,我的祖先们是一群外国人!
虽然我从小就长得有些与众不同,可也就是皮肤白了些,鼻子高了些,其它没什么不同啊,眼睛也跟塔岗其它人一样是茶褐色的,我有些昏头,看其它人的表情也大都跟我一样摸不清。
再回头看看白长秋,他讲诉过他就是在这个地方被雅拉马上的飒爽英姿迷倒的,可是他此时********似乎都放在了良琴身上,只粗粗看了她几眼,感叹了一句“此处居然有这样出尘的胡人”,然后就不理会了。
而马背上的雅拉,此刻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就奇怪了,她此刻应该如白长秋所说的与白长秋对视才对呀。
很快又有一群人骑着马过来了,无一不是金发碧眼,高高的个子,皙白的皮肤。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塔岗的人不知道我们是敌是友,而我们也讶异于他们的不同长相,不知道是好是恶。
“远到而来的客人,你们到此处有何贵干?”终于一个年长者发话了,还好他们倒是说人话,要是说起外国话来,我恐怕头都要大。
梁晨看白长秋居然没有上来搭话,就站出来,立在一群人跟前,道:“我们是从京城逃难出来的,在蜀中走了很久,才走到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还请主人家让我们在此地歇歇脚。”他说话的样子不卑不亢,天然自成的翩翩风度,不像逃难的,倒像是带着全家老幼一同出游似的。
“哦,早就听说你们中原的天下又要变了,既是逃难的,那么就不会是敌人,在我们塔岗,不是敌人就是客人,我们欢迎客人!”话一出,那些藏在屋后檐下的人便走了出来,有抱着竖琴的女子,吹着长笛的男子,拉着风琴的老人,唱着歌,拍着手将我们带进了塔岗。
我总觉得这么轻易他就相信了我们,会不会不太好?
他们将我们迎到礼堂里,一路上有人告诉了我们,跟我们说话的年长者其实是守塔人,大家都叫他应伯,此时他就站在主位上说:“客人来了,我们重新开宴!”
于是丈来长的条案上,陆续被摆上了各种食物,鸡鸭鱼肉,瓜果蔬菜,琳琅满目,看了塔岗还是蛮富足的,难怪会收留我们。
宴正憨时,宾主具乐,应伯笑吟吟问了梁晨:“不知客人们想往哪个方向去呢?
“我们也正踌躇,并不知道还能往哪里去,这天下都可去之处都是兵荒马乱,深山老林之中,也并非长久立足之地。”说完还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是演戏,因为白长秋说过岗主一定会留我们下来。
果然,应伯说道:“如今已是秋末,过不了几日,怕是这山里就下雪了,我看你们一行人衣着单薄,也没什么添换的,恐怕难以挨过冬天哪。”他忽然顿住,看看梁晨脸上愁色,问道:“承蒙不弃,倒是可以在蔽舍住下,过了这冬天。”
梁晨并没有立即答应,面露难色,坐在应伯左侧林川却还没等他开口,就答道:“应伯真是慈悲心肠,我们不嫌弃,就这么住下了吧!”
这时一直站在应伯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上前来,振振有词的说道:“若是各位要留在塔岗,就得听命于岗主,信奉法典,遵守邦普德?罗家的规矩、、、”
应伯忙喝道:“廉行,怎么能这么跟客人说话?”但是就这样一句,便没有再说,明显是在等待我们的回答。原来是等在这里了,难怪不得那么容易就让我们进塔岗了。
白长秋起来说道:“应伯既然是这么慷慨大义的人,我代我们家人就应下来了。从前是听命天子,衷心耿耿,并没有好下场,如今到这山中来,远离权势,做个清闲自在的人,也未尝不可啊。”
应伯以为我们是一家人,便当我们都同意了,笑说道:“那既然这样,你们便是塔岗的一份子了,在南面有一块好地,岗主许了你们筑屋,我每日会抽出三十人来帮你们,你们看如何呀?”
就这样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塔岗’人了。我倒无所谓,本来就是塔岗人,梁晨似乎是有点意见的,所以在建屋的时候,因为他说他学的就是建筑专业,于是由他当总工头,他便毫不犹豫的修了一座富丽堂皇的中式建筑。
我吃得差不多了,就看着旁边一个弹着竖琴的女子,她戴着面纱,或许是注意到我在看她,她也不时看看我。一会儿她竟主动走上来,拉住我的手,我以为她要拉着我跟其他人一样去跳舞,我看见良琴都已经跟一个男子跳了好几支,但是我完全不会跳舞,只好连声拒绝道:“我不会跳舞,我真不会跳舞啊。”
那女子娇声笑道:“跟我来。”
奇异的,我不想再拒绝,就任由她拉着离了席。
走出礼堂,我们来到灯影幢幢的走廊上,她伸手扒开面纱,姣好的容颜便一半展露在月光下一半印着室内的昏黄光影。是雅拉。
要知道上午你还看着一个死人浮在你面前,而晚上这个死人便以鲜活的生命的形式重又站在你的面前,那种感觉应该是很恐怖的。可是我很奇怪的享受着这样的时光,也许是血液中相同的部分让我们得以如此亲切自然。
她笑看着我,美丽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忧愁。那一刻我多希望,她重来没有遇见过白长秋,她的一生应该完满没有遗憾,没有怨憎和诅咒。
她说:“我叫雅拉,你呢?”
我说:“我叫可洛。”邦普德?罗?可洛。
忽然间她大笑着,拉着我跑起来,我也不自觉的跟着她笑起来,久违的,我的欢笑声,让我自己也惊到,原来它是这么美妙。
我们跑到一个小山坡上,那里有一排巨大的白色石柱,基底雕着花,柱身圆润。在月光下,这石柱似乎发着耀耀白光,我放眼望去整个塔岗,似乎都散发着这样奇异的光。
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看着望向远方的我,说:“我觉得我认识你,可洛你知道吗,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好熟悉,熟悉得好像是,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不可置否的是,我身体里确实有她的一部分。
她看着我转过来的脸,说:“虽然我们是那么不同。”她伸出手来,恳切的问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我点点头,跪在了她面前,她的纤细无骨的手指开始触摸我的脸庞,那样温柔,又那样真实。
白色大理石柱子的阴影里,一双温和又桀骜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他不动声色。
“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中原女子了。”
“哈哈哈,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中原女子一样,在中原,比我漂亮的不知有多少呢!”趁热打铁,我又说道:“倒是你,我总觉得你像外国人,嗯,我是说你们不是原来就住在这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