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是否是山间环境宜人的关系,慕禾感觉自个今日的状态好了许多。不巧的是在餐后随着温珩出去散步,瞧见一伙野炊的男子炖了一锅乱烩肉,人家好客,热情的盛了一大碗给她端了过来。慕禾愣了好一阵,脸色都青了,笑说不用,匆匆避开人群,扶树将胃里的东西全抖出来了。
慕禾身子骨一贯很好,从小几乎没怎么病过,只是不晓得为何独是害喜害得格外厉害的,吐完之后手心全是虚汗,最后还是温珩将她抱回去的。
数千阶石板路蜿蜒在瀑布边时上时下的折磨人,单人行走便已经是个负担,然而温珩抱着个半点力气都无、全然挂在自个身上的人,却没露出一丝惫态。反倒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时不时会同她说说话,让她瞧瞧边上的风景。
慕禾依偎在他的怀中,耳边是振聋发聩的瀑布水声,但温珩开口的时候,那声音纵然温和却还是会清晰的传到她的耳中。兴许是此刻病弱的示弱,不自觉存了丝丝的依赖,那声声轻柔的落在心底,萦绕不散,感触有些陌生,亦有些眷恋。
陌生是因为她从不曾这么小鸟依人,安分的呆在他的怀中被护着。眷恋是因为山河静好,两人相依偎平和的说着话时,会让她时时无意识的回忆起过往,亦或是说,是恍惚分不清现实与曾经将他搁在心尖疼爱的那些时光。
“瞧见对面那颗古树了么?”温珩脚步停了下来,目光所及之处路边的草木空出一片开阔,恰好可以得见被瀑布劈开的山谷空隙。底下百丈的山崖流水潺潺,对面同样百丈高的山体边缘铺设好的石板路隐约在茂盛的草木之间,正是他们来时走的路。本是无异,却生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格外的显眼盘踞在峭壁边。
慕禾偏头看了那树一眼,稍微一愣,竟觉着有些熟悉。
“你曾在那追求过‘青年才俊’”温珩语气平淡,并无异常的含着笑,“忘了吗?”
慕禾稍稍支起些身,依托“青年才俊”四字,脑中这才一晃的想起多年之前,受舅舅之名出来找夫君的事。
那时候的事印象已经不大深刻了,到如今连那男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恩……或许她压根就没问过人家叫什么名字。她是在离韶雪殿不远的街上遇见那“才俊”的,说不上是一见钟情,只是在温珩之后,头一回觉着这世上还是有其他能入眼的容貌的。彼时肤浅,以为找夫君不外乎自己看得顺眼,便想上去问问人愿不愿意入赘了。
可到底还是头一回生疏,一路跟到这山谷才终于逮着个机会能和那男子说上话,于是支开了温珩,爬上了古树,打算在半路拦一拦他。倒不是为了起什么莫名其妙的范,就是觉着这么窄的路,拦在中间有点强迫的意思。待在树上两人也可以不用靠得太近,陌生人嘛,离得远点,她自在些。
说了什么现在亦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
当她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之后,那才俊反问了她一句,“一定要入赘?”
她点头,”是的。”
于是就谈掰了。
这事她没往外说过,温珩是怎么知道得这么细节的,她一开始有点想不明白。后来窝在温珩怀中瞅着对面的古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原来当时他就在对岸,他们现在处得这个地方瞧见的。
想通这,慕禾心底徒然涌上一抹异样,抬头,“你当时是不是就在这?听到什么了?”
温珩被她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微微一笑,似是有些无奈,”怎么可能听得到?”不说这几十丈的虚空屏障,单单是这瀑布声响,也会将所有的声音遮掩。
慕禾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觉着自己八成也是傻了才会问这个问题,讪讪解释,“我最近总觉着你什么都能看到、听到、知道。唔,说真的,就算你现在同我说你有千里眼、顺风耳我也是信的,不是也差不离了,不然为何这么大的山谷,你却偏偏能看到我?”
“很奇怪么?”
“不奇怪么?”
“习惯了。”温珩说这话时,眸光落定在霞光中的古树上,像是微微发了下呆。好半晌才轻轻一笑,淡淡道,“所以我大抵真的有些奇怪吧。”
回到行宫临水而建的阁楼,慕禾在三楼的大敞的门窗边寻了个藤席躺着,只觉悠然怡人,除了腹中空空有些难受,盖个薄毯就可以睡觉了。
然而安静没一阵,有侍女过来将灯点上,将一方矮桌搬过来摆到藤床边。
慕禾不知这是做什么,从藤床上爬起身,见侍女一个接一个,接连端上来许多粥。
的确是“许多”粥,少说有八种,堆满了桌子。各色肉粥,虾粥,鱼粥等等等,以及一些清淡的小菜,切好的水果。
侍女退下之后,是温珩亲自端着一碗冬瓜排骨汤过来坐下,神情自然的将瓷勺交到她手中,“这么做的肉食不会太腻,你吃着试试看?”
慕禾意识已经是处于混沌状态,这么一大堆粥的夜宵还是头一回见到,原本是想跟他说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兴师动众的。然瞧见他熠熠生辉的眸,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了,沉默着舀了一口瘦肉粥,咽下去,再默。
良久,”你做的?”
“恩。”
很好吃。
即便是很久没有再吃过,也忘不了的感觉。胃像是也怀念起这味道,一连尝过了各种肉粥,慕禾也没觉着有丝毫的不妥。只是微妙的在想,他这莫不是在担心孩子营养不均?怕她挑食不能吃荤腥的东西,所以想方设法的让她吃下去些?
慕禾忍不住偷偷觑温珩一眼,看他精致如画的眉眼之中浅浅温存的笑意,只是隐隐的,却又不敢太过明显,内敛在如墨的沉寂,静静地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
因为初为人父,所以也会手足无措,不惜反应过度劳师动众,做出些前所未有的反常举措。
慕禾忽而觉着心中灼热般狠狠地一疼,几乎就要心软的伸手摸一摸他的眉眼。
那一眼偷觑,含着几多昭然的动摇,却又像是因为一石的投入,变起了波澜的水面,石沉入水之后,便无可转圜的冷却下去。
然而抢在那冷却之前,温珩毫无预兆倾身临近,在她唇上像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的浅浅一吻,慕禾身子猛地一僵。
两人稍作拉离距离之后,温珩手撑着矮桌,纤长的睫羽微微一抬,小心翼翼像是要看清楚慕禾的反应。可那双澄澈的眸中却并无多少情绪,无波无澜,叫人拿不定主意。
这样直接而又大胆的试探,叫慕禾径直呆住了,一时竟不晓得该如何做反应。
即便只是早一天,仍在韶雪殿的时候,这番亲昵讨好的浅吻,她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他,起身就走。
多可怕,只有一天。
他便蚕食了她抵抗中最顽固激烈的那部分,开始怀疑起是否是自己太固执,才叫两人陷入这样进退不得的困境。
虽然她也明白这样的迟疑会给温珩得寸进尺的资本,可只有那么一瞬,她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变化。一刹那的自我怀疑,眼神的挣扎便成了漏洞,像是暴露出了动摇的缝隙,被他毫不留情的欺身挤入。
慕禾只觉一阵的力道覆上来,天旋地转之后整个人便被放倒在藤床上。温珩并没有直接压在她身上,一手撑拦在她身侧保持距离,一手则是捧着她的后脑,身体贴合而并无重量负担。发丝垂落在她的脖颈边,丝丝缕缕的缠绵。温珩低首埋在她的颈边,肌肤相触,呼吸交融,真实拥有的感觉比想象的要强烈炙热数倍,丝丝酥麻之感像是渗了醉人的毒药,透过血液极快的蔓延周身,再未动过抗拒的念头。
”阿禾,抱着我。”
他的齿轻轻的咬着她的耳垂,暧昧的磨合****,低低一声的呢喃,究竟是痛楚多于欢喜还是欢喜多于痛楚,都已然叫人分辨不清。
温珩最擅长的便是如此了,让她毫无原则的心疼,心软,一步步迁就,逃脱不能。指尖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袖。
并非是她不想抱住他,而是身子发软,有点没力气了。
模糊的黑暗之中,缠绵的吻剥夺了人所有的思绪,一片空茫之中,慕禾忽而懦弱的想:如果他还爱她,如果他不会后悔,她是不是可以再相信他一次?
即便是为了孩子,重归于好不也是最好的一条路么?为什么不呢?
甘愿沉溺之时,越来越多的妥协之声决堤喷涌而出,固执的反抗土崩瓦解,慕禾觉着心慌,却无法拉回奔腾而去的心意。
情到浓时,饶是以温珩的定力,都忘了该保持的距离,忍不住将她紧紧压入怀中,半点不留缝隙。
然而两人脑中最后一丝清明都快要湮灭之际,一声破碎格外突兀的炸响在三楼的阶梯口。窗外恰好一阵冷风吹过,桌上蜡烛尽数灭去,室内徒然暗下来。
女子的尖叫声几乎可以刺破耳膜,如此的撕心裂肺,像是用尽全身气力的否定。整个人抱着头蹲下来,喊道最后尾音全是颤着的,带着明显的哭腔。
即便她只发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单音,即便满屋皆黑,瞧不见人影。慕禾单单从那一份剧烈而张扬的反应之中,便可以听出来者的身份。
公主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