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年间,道州(今湖南道县)城东门外出了个何绍基。何绍基的父亲在北京当官,家里留下他和瞎子母亲,没有人管他,他常常邀几个年轻朋友,游山逛水,喝酒猜拳,学业也就荒废了。
何绍基二十四岁那年,父亲从京城回家,盘考起他的学问,因为他学业不好,十分生气,打过他二十板手掌。从此,何绍基才收了玩心,努力攻读诗书。他好写字,立下誓言,叫做“百字练”,就是每天练一百个字。早晨,东方一放白,他就起床研松香墨,展开玉版纸,写上几张纸的字才吃早饭。晚上,人家睡觉了,他还一个人伏在书桌上,借着昏黄的豆油灯光,写起字来。连出外做客访友,他的青布褡裢袋里,也少不了要装上文房四宝——宝庆笔、松香墨、玉版纸和端溪石砚。
苦练出功夫,写呀写呀,他的字渐渐出了名,有请他写楹联匾额的,有专程来观摩他的书法的,真是车水马龙,把何家老屋的青石大门槛都踏破了。
一天,有个胡子老人拄了一根佛肚竹的拐杖,来到何绍基的书房,正赶上何绍基写好一幅亭子的题额,双手反剪在背后,眯着眼,一遍又一遍地瞄着题额看。这是他生平最满意的一幅字,他嘴角边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何公子,你这手字写得真好。”一声突然的招呼,把何绍基从自我陶醉中惊醒。他扭过身来,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拄着佛肚竹拐杖,站在他书桌旁边。何绍基见老人双眼放光,谈吐不俗,心想准是个读书人,便招呼他坐定,说道:“晚生写字多年,但尚未得法,望老丈不吝赐教。”
那个老人端详了一番刚才写的题额,又瞄了一眼书桌上何绍基练习的寸楷字,摸了摸胡须,说:“公子继承父业,乡邻闻名。老朽说句多余的话,道州的水豆腐细嫩,公子,你可吃得太多啰。”
锣鼓听声,讲话听音。何绍基听出老人话中有话,脸一红,急忙问道:“请问老丈,如何补救柔有余,刚不足?”
老人说:“祁阳的溪,公子去过吗?”
何绍基答道:“惭愧得很,久闻其名,可惜晚生还没有去过。”
老人喝了一口茶,手指弹了几下茶盏边沿,说道:“浯溪风景旖旎,碑刻甚多。鲁公①书次山②《大唐中兴颂》遒劲有力,公子如欲克柔增刚,不妨去浯溪一游。”
告别的时候,老人说:“公子的书法,来年再来领教。”
何绍基送走了老人,拿过题额,“刺刺”几声撕碎。随后就收拾文房四宝,搭了下水船,一路顺风去到浯溪。
浯溪大大小小的石碑刻字,从唐、宋、元、明到清代,不下数百块。他看了又看,并用桑皮纸拓下了颜真卿《大唐中兴颂》,这是鲁公晚期最成熟的书法作品。他描了又写,写了又揣摩,玉版纸写了一刀又一刀,松香墨磨溶了一块又一块。
第二年,老人果然又拄着佛肚竹拐杖来了,何绍基热情地捧出一年来自己最满意的字,请老人过目。老人边看边说:“公子练写鲁公字体,艰苦备尝。用笔刚劲有力,力挽千钧,但是……”何绍基急忙问:“请指出有何弊病。”老人沉吟了一下,说:“可惜可惜,这都是颜字。”
何绍基听了,心里十分难过,练了几年的字,不是柔媚缺刚,就是模仿颜体,他更加着急地向老人请教。老人摇着手说:“蜜蜂酿蜜,广采百花,望公子好自为之。明年,我再来欣赏公子的书法。”
此后,何绍基写字更加刻苦了,书桌上除魏碑颜体外,还有李邕和欧阳询等大书法家的字帖。别人越是称赞他的字像某某字体,他心里越是不安。一次,他在表亲的村子里,看见有人在扶乩,铁嘴沙沙地在沙盘上画出字来,要不是扶乩人口里念念有词,有些字他是认不得的。何绍基问表亲是什么字,为什么难认?表亲笑着说:“那是扶乩人自己的字。”
这句十分平常的话,好像一根拨灯棍,拨亮了他的心。他赶忙告辞,回家练字。
这以后,何绍基除了站着悬腕写字,还用铁笔在沙盘上练字。
沙盘的沙换了一次又一次,铁笔换了一支又一支。第三年,春暖花开的季节,老人又拄着佛肚竹拐杖,走进何绍基的书房,只见何绍基站在书桌边,悬起右腕一横一竖地挥笔疾书,他凑过头去一瞧,惊讶得叫嚷起来:“这才是你的何字!”
何绍基赶忙停笔征求老人的意见。老人双手抱拳,兴高采烈地说:“恭贺,恭贺!公子已得到了书法的奥妙,写出自己独特风格的何体字了。”
从此,人们一看到那手雄浑遒劲、风骨并茂的书法,就知道是何绍基的大笔。何体字也就这样别具一格,流传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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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鲁公:即颜真卿,唐书法家,封鲁郡公,世称颜鲁公。
②次山:即元结,字次山,唐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