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午夜,安雷富闭着眼静静地躺坐在太师椅上,面对着门外幽深的庭院。
树影婆娑,草丛窸窣,一切都安静极了。立秋后的夜风从门外吹进来,已经有冰凉的感觉了。
邢管家轻身走过去将要关门,安雷富低沉沙哑的声音慢慢传来。
“不用。”
邢管家回头,看着仍然闭目假寐的安雷富,不免担心起来:“董事长,已经太晚了,天又凉,今天还这么累,您身体又不好,我怕……”
“不妨。”安雷富淡淡地说,“被风吹一吹,头脑清醒一些。”
邢管家不忍:“刘爷做出这种事,也是罪有应得,您不必为他难过。”
“我不是替他难过。他咎由自取,现在身败名裂,也是他应得的。只不过我们兄弟一场,从年轻到现在,走到这个地步,难免有些可惜。”
安雷富深深地叹了口气。回想起从前,真是如一场梦。
“还是大哥好啊。虽然走得早,但一生清闲、磊落,令人羡慕。”
这位人人敬畏的首富,此刻竟也流出伤感。
邢管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刘爷失势,那他在滨城的势力,我们要不要提前做点准备给接过来,要不然……”
“不用。”安雷富轻轻一挥手,无所谓地说,“就让他拿去吧。刘渊林在滨城剩不了多少东西。他拿过去的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邢管家颔首,安雷富停了停又说:“你去盯着一点,刘渊林什么时候走告诉我。我好去送送他。”
“怎么?他犯了这样的事,还真能全身而退吗?”邢管家诧异。
安雷富笑了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不是刘渊林了。”
“他雄心勃勃地想重返滨城,却没想到才过了一夜,就又要灰溜溜地离开。而且从此以后,恐怕是再也不敢露面的了。”
安雷富轻幽幽地说着。这样的戏剧性是他也没有想到的。
邢管家在叹息之时,同时也担心起来:“董事长,赵小姐这次势必会引起梁乘风的注意啊。”
“唉,这丫头就是聪明过了头。”安雷富微微蹙起眉,“就连我也没想到这件陈年旧事,还真能让她给破了。看来,我们得加紧准备了。你去通知一下肖清。”
“是。”邢管家应道。
“我有种感觉。”安雷富枯瘦褶皱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扶手,“这丫头迟早得脱离我们的预期,到时候想保她都难了。”
安雷富说的不错,刘渊林很快便脱了身。
案子还在侦查,但刘渊林强大的律师团不仅以身体病弱需要就医为由,更是以英国侯爵身份相压,迫使他们让刘渊林返英。
虽然刘渊林娈童证据确凿,但却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他杀了阿嫣。从现场收集回来的证据还在化验,而刘渊林又必须立刻参加女王的一个庆典活动。所以滨城警察只有给了他一个必须随叫随到的命令,让他暂且返英。可谁都知道,他这一去,要想再抓他,是不可能的了。
赵沐言摁下遥控器,换了个台。沉闷的新闻画面,立刻变成了欢快的喜剧表演。笑星们在台上卖力地说学逗唱,观众们在台下捧腹大笑。
赵沐言看着画面,平静地吃着零食,喝着饮料,没有喜,也没有怒。
宋佳伊在说着工作,安世萧心不在焉地时不时看向赵沐言。
陆薇薇来给赵沐言道谢,楚易然陪着。
“真是太便宜他了。”楚易然一进屋就愤愤不平。
陆薇薇苦笑了一下,平静地说:“虽然我还心不甘,但能够揭露他的真面目,我已经如愿了。就算他没有被关进监狱,但是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是他杀了我母亲。”
赵沐言有些欣慰:“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找工作呗。我还得生活啊。”陆薇薇耸耸肩,貌似轻松地说。
“那你和刘熙棠……”
“他不愿意见我。”陆薇薇忧伤地低下头。
赵沐言有些难过,看向楚易然。楚易然黯然地说:“熙棠让我转告你,他不怪你。毕竟是他请你来调查的。”
“那他现在人呢?要和刘渊林回英国吗?”赵沐言问。
“不。”楚易然摇摇头,“但是他也不想留在滨城。他说他要出去走走,但没告诉我要去哪里,只说要好好想想。还说,刘渊林不管是爷爷,还是爸爸,都养了他这么多年。因此对他没法恨起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赵沐言安慰着陆薇薇说,“你也别往心里去,给他点时间。你毕竟是他亲姐姐。”
“嗯,我知道。”陆薇薇轻轻点点头。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这时安世萧走过来突然对陆薇薇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尽管跟我说。”
“是啊。”赵沐言立马笑道,“他有钱。你要是没住的,没工作,随便跟他开口,不用客气。”
安世萧心凉了一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虽然他也并没有客气,但也不致于是提款机吧。
陆薇薇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脸颊上飘来一抹绯红:“不用不用。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自己有安排的。”
宋佳伊在一旁一直插不上嘴,心里很是嫉妒,但又毫无办法。
安世萧不仅对赵沐言关切,对这个才见过一面的女人也这么好,宋佳伊心里就怪怪的,不舒服。
以前安世萧不是这样的,他眼里只有我,心里也只有我。对其他的女人更是看都不看一眼,更别说这样交谈,这样关心了。
“安世萧,你要是有诚意,就把你的电话,或是名片什么的给人家嘛。”
宋佳伊心里正别扭,又听赵沐言这样说。而安世萧仅仅是佯装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我又没说不给。”说着便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陆薇薇,然后又加重了一句,“有事直接找我。”
赵沐言拍手大笑:“哈哈,安世萧。你还怕我当你们的电灯泡吗?”
“我是怕你从中抬高物价。不对,你一定会无中生有,欺瞒诈骗。”安世萧凉凉地鄙视着她。
赵沐言不甘心地咬咬牙,恨恨地说:“切,居然不小心被断了财路。”
“哼,谁还不知道你啊。”安世萧不屑地冷笑一声。
陆薇薇奇怪茫然地看着他们。楚易然见怪不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放心放心。这是我大姐大地盘,有我大姐罩着你,准保没事。”
除了安世萧瘪瘪地瞪着他,这三人都笑了起来。
宋佳伊心里嫉恨不已,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外人一样。垂于两侧的双手紧紧握拳,她不得不要尽快想办法了。
刘渊林虽然很不甘心,但还是带着得意登上了自己的私人飞机。
他精明了一辈子,却没想到栽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这次他算彻底输得血本无归了。不过至少他不用进监狱,就当提前回去养老得了。
但是当他一看到安雷富正悠闲地坐在机舱里的时候,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你们出去等我。”
一句话之后,正要跟着进来的保镖和家人只好诺诺地再出去。
“怎么?来看我如何狼狈而逃吗?”刘渊林冷笑着坐到安雷富对面,端起一杯茶水,慢悠悠地喝起来。
安雷富轻笑:“昨晚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刘渊林怒气难忍,忿忿地说:“真没想到,你居然找她做儿媳,你是存心想整我是不是?”
“我说过,我是先并不知道。”安雷富面容平和,“不过就算我知道,我也阻止不了。”
“哼,赵克凡的女儿,果真不简单。她比她老爸更厉害。”刘渊林咬着牙,眼里充满愤恨地怒火。
安雷富狡黠一笑:“哦,你这么快就查清她身份了。”
“那你是想用她对付梁乘风喽。”
安雷富笑而不语。
刘渊林剜了他一眼,很舒服地往沙发背上一倚,悠闲地说:“我不陪你们玩了,反正我也玩不起了。看在你特意来送我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梁乘风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
安雷富瞟了一眼他手边的茶,低沉软弱地说:“我们现在是连酒都不能喝的人了,这副身体还能熬多久?干嘛还要抓着那些不放呢?”
刘渊林微怔,旋即轻笑:“所以我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回去养老喽。”
安雷富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缓慢地站起来:“好了,你别抱怨了。你是个该死的人,现在能全身而退,就知足吧。”
“我知道。”刘渊林漫不经心地说,“都快入土的人了,我也看开了。难道你不该死吗?我们几个,除了大哥,都该死。”
“所以我在等着。”安雷富淡然地一笑,迈着缓慢的步伐慢腾腾地往外走。
刘渊林背对着刚刚擦身而过的安雷富,凝重起表情,忽然正色说:“我知道是你向大哥告的密,梁乘风也知道。”
“我知道。”安雷富淡淡地说。
“你是想报仇吗?”
“我?呵。”安雷富凄然地冷笑一声,“我有资格报仇吗?”
“我是要结束一切,我是想赎罪。”
安雷富的声音慢慢地消失在机舱里。
看着缓缓飞向蓝天的飞机,安雷富的眼睛有些花了。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