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雅坐在小凳上,乖乖的张开小口,一口口的吃着宋妈妈喂给她的红枣粥。
原来三十多年前的宋妈妈是这样的长相,圆圆的脸上眯眯的眼睛,带着笑意的嘴角轻扬。
梦里的宋妈妈身体康健,白皙的肤色,微胖的身材,远比柳雅记忆中的那个人好看太多。
柳雅怎么看都看不够。
“姐儿这是怎么了?是我脸上有花吗?姐儿怎么盯着都不转眼了?”一碗粥见了底,宋妈妈才发现柳雅灼灼地目光,摸了摸脸颊,笑着打趣道。
一句话仿若箭,瞬时刺入柳雅的心肝,痛彻心扉。
眼泪忍不住的滑了下来。
她猛地扑入宋妈妈的怀中,扯着嗓子哭嚷道,“奶妈不要死,奶妈不要死,不要,不要。”
宋妈妈死的时候,柳雅才六岁。宋妈妈是被病痛折磨了一个长冬才死的,人死的时候就只剩了一块皮裹在骨头上,身上的衣服就好像披着的布单,空的飘来飘去。
柳雅那时候太小,又过去多年,好多事情都不记得,可她却常梦到宋妈妈死的时候,总是忘不了那恐怖苍白的面孔,总想起枯瘦若柴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叹气道,“我的姐儿,我走了,你可怎么活啊,怎么活啊?。”
柳雅是遗腹子,从出生就没有父亲,已经算是可怜。可更可怜的是,从她出生,她的生母宋氏就将她当成了祸害,避之唯恐不及的早早将她丢给了奶妈养育。宋妈妈奶大了柳雅,陪着她长大,在柳雅的心里,宋妈妈才是她的亲娘。
看着宋妈妈一日一日的病死,柳雅也几乎死去。
如今人好好的活在眼前,还眉眼弯弯的对她笑,真好啊。
宋妈妈抱了柳雅起来,一面拍着她的后背,一面出了屋子,在荒蔽的院中转圈溜达。
“姐儿莫哭,姐儿莫哭,妈妈给你唱歌好不好,唱姐儿喜欢的小谣。”宋妈妈低低的哼着小调哄着女孩儿。
“……,高高的青云山哦,低低的明阳河哦,山高水清,我来了哦……,山里的神哦,水里的仙哦,来了去了,我走了哦……,”
低低的调,怪怪的词,柳雅莫名的觉得熟悉,慢慢的止了哭泣。
“姐儿不哭了,我们洗个澡,换身衣服好不好?”宋妈妈低语着笑了笑,回头望了望躲在厨房门扇后探出半个头偷瞄的小丫头,笑嚷道,“你还不快点烧水送到屋里去,你要是偷懒,看我不送你走,我可不要懒惰的丫头。”
小丫头仿若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手推开门,跳出来,站在那里鼓着腮帮子回嘴,“谁懒了,谁是小狗,我可不懒,水早就烧好了,等着小姐吃完粥就可以用的,我哪里懒了。”
柳雅惊讶的扶着宋妈妈的肩望着那炸毛的丫头,微张着小嘴。
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啊,说话的胆子可真打,这是伺候人,还是等人伺候?还真有些气势,小姑娘耍无赖的气势。
宋妈妈仿若没有听到小丫头的话,抱着柳雅转身进了屋子。
柳雅很快就被剥光的像去皮的鸡蛋,摆进了一个大木盆里。
小丫头手脚麻利的添了水,又拎着个大铜壶在一旁候着,随时往盆里加水。
宋妈妈快速的给柳雅搓着背。
“小姐真白啊,好像鸡蛋,白白滑滑的,真好看。”小丫头仔细的看了一轮,感慨的赞叹道。
柳雅的脸刷的红透,一瞬就红边了全身。
宋妈妈望着红透的小姑娘,爽朗的笑出了声,赞许的看了看旁边拎铜壶的丫头。
看来留下这个丫头给姐儿作伴是对的,姐儿已经三岁了,可还不怎么会说话,除了嗯,就是啊的,这次病了一场,好了倒是说了两句,可也就两句,这话太少,性子也太沉静了些。
有这个猎户家的丫头在旁边叽叽喳喳,有同龄逗着,总会多说几句话,要是性子也能活泼一点就更好了。
宋妈妈心里拿定主意,打算着多留这个伺候的小丫头一段日子。
柳雅泡着温热的水,慢慢的有些烦躁。
刚开始她只当做了一个梦,她死了,梦到心心念念曾经死去的人,同样都死了,在梦里见一见也是正常。
以前她也做过梦,梦里也同人说过话,也跟着人都来走去,可以前的梦再真,也没有现在真。
温热的水侵泡着肌肤,水慢慢冷去,哗哗的水加进来,又慢慢变暖。
温柔的手搓着后背,酸麻的有一丝微微的疼。
头发上的水珠滴滴答答的滴下来,落到她的脖子边上,又顺着她光滑的胳膊滑落下去。
她甚至能感觉到水珠滑过肌肤的湿凉。
如果是梦,这个梦已经真实的不像梦了。
柳雅心里泛起了恐慌,一阵冷颤,鸡皮疙瘩像雨后的蘑菇,蹭蹭的从她雪白的肌肤上冒了出来,一息之间,就不满了全身。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
脑海中一瞬闪过的念头,仿若落地生根的种子,疯狂的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柳雅惊恐的一把抓住了宋妈妈的手臂,抬头看着水雾中宋妈妈红扑扑的笑脸。
如果真的回到小时候,那就意味着一切都可以重来,宋妈妈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病死,她是不是就可以不被送进京城给人做妾。
她是不是可以更好的活一次,嫁个好人,生个孩子?
过去那些悲惨的事情是不是可以不再发生?
柳雅想起了老太太的话,永定侯府的小姐,她是永定侯府的小姐?她又怎么会到了这里,成了柳家的小姐?
是被拐子卖出来的?
如今她们借住的红叶寺远在江南,这里离京城几千之遥,拐子不可能会拐带这么远。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拐带,她是柳家买来的,柳家为什么不买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男孩,男子可以顶立门户,承继香火,何苦买个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