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大窗侧对着院门,宋妈妈座在窗边,如今听见门轴的机杼声,转头望过去,正巧看到进门的周妈妈。
她知道是夫人回来,抱了柳雅起身,低声只会两个絮叨的丫头道,“夫人回来了。”
话落,她抱着柳雅迈步出了茶室。
陈氏进门的时候,宋妈妈刚在正屋屋檐下放下柳雅。
柳雅一落地,抬脚就下了屋前的几级大台阶,巴巴的往陈氏跑去。
柳雅虽然知道陈氏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可在她心里,陈氏就是,这个母亲同侯府里那个比,实在好的太多,若是让她选,她定是选这个。
更何况,此时此地除了抱紧陈氏这个救命的孤舟,她也别无选择。
既然情感和实际都必须如此选择。
柳雅很柔弱的选择了依靠陈氏,乖乖做陈氏的女儿。
柳雅跑的很快,陈氏刚迈进到园子,她已一头撞到了陈氏的身上。
陈氏急忙伸手扶着柳雅的两肩,防着柳雅力道太大,带着她一起摔倒。
柳雅欢快的抬头望着陈氏,叽喳道,“母亲,母亲,你回来了,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母亲,我有桂花,我都给母亲,母亲放在屋里,香。”
陈氏伸手点了点柳雅的额头,说道,“你这样揉我的裙,回头可要罚你描红了。”
“教了你几日了,还这样没有规矩。”
“行不露脚,笑不露齿,你可是一个字也没做到。”
“今日可睡了晌?睡的好不好,午膳吃了什么?可乖?”
“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油皮甜鸭。”
陈氏絮叨着牵着柳雅的手进了正屋。
宋妈妈行了礼,她也没有理会。
周妈妈落后几步,站在宋妈妈身边轻声安慰道,“夫人有些累了,等夫人休息过,若是有事再给妈妈送信。”
宋妈妈起身点了点头,犹豫着往后厢的屋中去。
柳雅进屋后乖乖的座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喝茶。
秋菊手脚利落的伺候着陈氏梳洗。
柳雅喝的是刚泡好的桂花茶。
这茶是用上好的银针绿茶先泡了一汤水,再加入清洗微微压揉后的新鲜桂花冲泡第二汤,过滤茶叶,留下淡绿的茶水,用薄壁白瓷盛了茶汤。
秋菊利落,听起来复杂的茶艺,她只需几个起落就泡好,端出来时,只需一个托盘装着滤茶的茶壶和茶杯即可。
柳雅不仅心里赞叹秋菊的爽利能干,她喝着茶想起上一世的一件事。
柳雅那日刚被二叔陈峰当面责骂,她心里难受,缩着躲在后园假山洞里咬着手帕悄悄地哭。
她正哭的伤心,突听见假山外传来人声。
柳雅摸着石壁悄悄往外看,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偷偷在烧纸祭奠。
小丫头烧着冥纸哭着絮叨。
“秋菊姐姐你死的冤,只望你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
“恶人总会有报应,姐姐只需要等着,那个天杀的人迟早会得恶报。”
“可怜王家哥哥,知道姐姐要嫁人本就病了,如今又听说姐姐去了,更是病的起不了床,姐姐,你可知王家哥哥的一片痴心。”
“姐姐你一心要嫁的人布置了新房,可新房里娶的却是她人,可怜姐姐还对他痴心一片,生生的断送了自家性命,姐姐当日若是选了王家哥哥,又怎会有今日之祸。”
“那人有什好?不过是瞧着夫人的钱财,偷了夫人钱财的管事,可怜夫人和你都蒙在鼓里,还当那天杀的是好人。”
柳雅在一旁听了一阵,只听的泪流满面。那时她一心爱慕二表哥,想着秋菊不得良人,没有好姻缘,竟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悲凉,陪着小丫头也哭了一场。
那日之后柳雅便病了,这一病就病到了死。
柳雅被柳府报出丧病,被安排假死送出南地后直接送到了京城。
柳雅眼前闪过上一世她最后一次见到陈氏的一幕。
那是柳雅的灵堂。
小院里正堂惨白的白幕前摆着一块灵牌。
陈氏盘腿坐在一侧敲着木鱼念着往生咒。
柳雅悄悄地躲在外面捂着嘴哭。那时候的陈氏已经瘦的只剩皮骨,两眼也已经看不清事物。
陈氏梳洗后换过家常衣裳转身出了屏风,一眼瞧见小女儿端着茶汤发呆,不由会心一笑。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她这个女儿,倒是时常愁上一愁,那柳叶一样的小眉总有皱起的时日。让人看着心里一酸。
陈氏走过去挨着柳雅座了下来,轻轻的将柳雅揽在怀中,逗她道,“雅姐儿又在愁什么,是愁油皮甜鸭太好吃不成?”
柳雅晃神回来,听见陈氏的调笑,轻放了茶碗扭身就往陈氏怀里转。她忸怩着撒娇道,“母亲又拐着弯的骂我是吃货,我才不是了,我是在想正事,正事。”
“母亲,说过要教我识字和术算,母亲你今日就开始教我好不好?我还想去龚爷爷那里学医,母亲带我去拜师,好不好?”
“我还想学绣花,奶娘绣的可好了,我想跟奶娘学。”
“我还想学弹弓,红叶会,红叶打的可准了,她会打鸟,我也想学,我不打鸟,母亲我只是学者玩的,我不会杀生。”
“母亲,我要学好多好多。”
陈氏听见柳雅提到奶娘,愣了愣神。
自从她一心认回这个女儿,她就莫名的有些妒嫉宋氏这个奶娘。这几年女儿是宋氏将柳雅当女儿在养,女儿开口说话第一句叫的是奶娘而不是娘。
她真的妒嫉。
为了掩饰,她故意圈了雅姐儿在身边。
可人心肉长,她又怎可能阻隔得开这日日积累的情意。
宋氏是她临盆之时偶遇的路人,只因当日她无心照看女儿,又恰好宋氏有奶,她又愿意跟随她们一路南来。
如今想来此事太巧,当日她无心盘问宋氏生世,可现在。
她实在不放心留一个如此来历不明的人在女儿身边。
柳雅说完了话,久久不见陈氏回应。她忙抬头去看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