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郡王府本是宗室不应当掌权,只是情形又与旁的宗室不同,手中若一点实权都没有,就会飞快的落魄。因此他曾打算熬两年,让长子在军中占一个不高不低的实缺,不说多位高权重,好歹不至于一说起南平郡王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哪知天不从人愿。
“大郎不成器,若没我这老子在军中照料,就是窜上去不过摔的更重罢了。二郎三郎皆为庶出,心中只有小算计并无大智慧,他们要被捧上去未必看的长远,将来与大郎争起来,一旦大郎压制不住,我辛苦攒下来的基业只怕都要被毁。思来想去,不如退个干净,我这几年在家教养孙儿,倒发现淼哥儿那孩子还能雕琢。”南平郡王平静的将膝下三子一一点评,却不难听出里头含的心酸,“我这身骨头不知还能熬多久,又已避居数年,淼哥儿还小,我这当大哥的即便知道当初对不住你,眼下也只能来求你了。”
“大哥……”忠勇侯夫人再忍不住,泪水怆然而下。即便与娘家并不如何亲密,然而依旧是娘家,若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这世间有哪个女人真的能做到半点不顾娘家呢。何况一贯刚硬的长兄这般示弱,几近托孤。
“大哥,你放心,鸾音还记得你呢。”忠勇侯夫人顾不得其它,抽泣道:“大哥,当年是你将鸾音抱来的,鸾音这孩子,她,不是不念情的人。”
忠勇侯在边上听见妻子的话,脸色数变,然而看了看妻子和舅兄,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如锦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忠勇侯夫人坐在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斜对面垂泪,她心里咯噔,尽力平稳的看过去。
先入目的,自然是双鬓白的有些刺目的华发。
这一世的记忆从出生开始,对这个舅舅,她记得最清楚的,也就是这两丛白发了。
她出生在冬季,六年前正好江南大寒,原本四季温暖如春的淮扬一带竟下起了鹅毛大雪,她被裹在四季锦的襁褓里孤零零躺在张宽不足四尺的竹床上,黑洞洞的屋子里泛着股霉气,只有中间的杉木四方桌上点着盏小小的油灯。她静静躺在床上,一点都不觉得冷,只是在想老天让她重活一次,是不是打算在这一世让她死的干净利落点。不知被谁打开的窗户右下角有一大片油纸都被风刮破了,打着卷的冰雪呼呼吹进来,屋里那点星火在寒气中左摇右摆,如同她的性命一样摇摇欲坠。
后来珠娘回来,嘴角边还挂着油脂和肉沫。珠娘一回屋,就开始骂骂咧咧,先去关窗,不知从哪儿又搬回个破破烂烂的炭盆放在床边,然后给自己喂奶。珠娘生的膀大腰圆,解开衣服身上满是黑乎乎的污垢,自己吃奶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酸臭味,而且珠娘待自己一点不温柔,总是一边喂奶一边絮絮叨叨说她是如何如何命苦,以为带着全家卖身了个好人家,哪知道被派到灶房做粗活。好容易积攒几钱银子买根银簪子讨好吴婆子,原以为是给国公爷的掌上明珠做奶娘,丢下家里新生的小崽子不管,哪知道是来养个没人要的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