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晴?周南槿微微一愣,耳边仿佛响起一个女孩子脆生生的呼唤,她拽着鹅黄色的裙角,站在湖面的小桥上,仰起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娘,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您给我摘一朵好吗?”
周南槿嘴角抿出一个浅而温柔的弧度,眼神却有些哀伤了,周沐晴诧异的看着她,犹豫着开口:“夫人……”
周南槿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冲周沐晴笑了笑,她正欲开口,忽然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和她长得有八分相似,身着一袭烟柳色齐胸襦裙的女孩子——这就是沈家长女沈云沐了。
她刚才还是直跳马车的豪爽模样,现在却做出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轻移莲步款款而来。周南槿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似乎在说:“就你平时那副乍乍呼呼的样子,现在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装什么端庄稳重呢?”
沈云沐恼羞成怒地一跺脚,也不装模作样了,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过去,撒娇似的一把挽住周南槿的手臂。又偏过头来端详周沐晴,她一双柳叶似的秀眉微微挑起,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浅浅弧度,仿佛她周沐晴是个多么有趣的人似的。
她朝周沐晴善意地眨眨眼睛,回过头对母亲说:“娘,这位姑娘的父亲也是位教书先生呢,不如让她到咱们家住吧,女儿以后读书写字时也好多个伴呀!”
周南槿紧了紧握着沈云沐的手,心中了然。自家女儿哪里是缺读书写字的伴呀?沈家世代书香门第,就连下人也少有目不识丁者。她这么说,无非是想帮这个孤苦零丁的女孩子一把,又不想流露出对对方的同情罢了。她无不欣慰地想:沈云沐虽然性子跳脱,但本质上极为细心善良,可能不是很符合世人对大家闺秀的评判标准,可谁能说这样的她不好呢?
周南槿本来就对周沐晴的身世颇为怜悯,更何况女孩的名字于她而言是那么特别,轻而易举就激起了院长夫人的怜爱之情。云沐、沐晴、晴月,是怎样的缘分才使这三个名字这么契合地首尾相接呀!
周南槿笑着看向周沐晴:“沐晴,你觉得呢?”
像一只孤雁在天上独自飞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到温暖的南方,看到那些像镜子一般的水洼和池塘,盈盈一水映着岸边青草、天际浮云。有雁阵在空中收敛了翅膀,轻而敏捷地陆续落在水面,朝它友好地鸣叫,仿佛在邀请它加入这个群体。
周沐晴蓦地感到一丝温暖,她抹了一把眼泪,想说两句感人肺腑的话来表达谢意。常常被长辈夸赞聪明伶俐的女孩子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番傻得冒泡的话:
“我…….我以前看的故事里,那些像我一样流落荒野的女孩子在被收留之后总要讲一些诸如‘恩人大恩大德奴永记于心愿做牛做马来回报恩情’之类的话,感激涕零地做势欲跪,跪到一半被救了她的人扶起来——我觉得这样不好,太套路了,装模作样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周沐晴暗暗骂了自己一声,她涨红了一张俏脸,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那个……我的意思是,我很能干的,真的!”
像是害怕对方不相信一般,她提高了音量这样强调。
一席话逐渐变得流畅起来,她缓慢而郑重地说:“我识字,会算账,也会做一些洒扫之类的家务——我的意思是,如果府上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会试着去做。”
周沐晴说完就安静地站在原处,她咬紧下唇,洁白的贝齿映着樱色的唇,娇憨又明丽,浅金色的阳光那双杏眸中反射出一片粼粼波光,一双眸子随着她抿唇轻笑的动作微微睁大,清澈无辜。
周南槿和沈云沐相识一笑,沈云沐笑盈盈地走过来,拉起周沐晴的手:“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让你代我抄书的时候你可不许耍赖啊。”顿了顿,又道:“我叫沈云沐,你呢?”
“周沐晴。”
沈云沐轻轻“啊”了一声,抚掌莞尔:“那咱们可真是有缘呢,不若寻个良辰吉日,焚香三柱义结金兰可好?”
周沐晴有些迟疑,拒绝肯定是不行的,若是说“好”,又跟上赶着和人家攀亲戚似的惹人生厌。她心里忽的一跳:她是不是想试探试探自己是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呢?这么一想,再看向沈云沐时,只觉得那漂亮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深不了测。
她几不可查地犹豫了一瞬,又眉眼弯弯地一笑:“若是真有这样的缘分,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沈云沐:“你几岁了?”
“我今年十二,二月十九生的。”
“是花朝节的前一天呢!”沈云沐惊讶。她望着修竹茂林中露出的青山一角,微微眯起眼睛,语气舒缓:“‘燕地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
周沐晴轻笑:“是袁弘道的《满井游记》。”
感谢义务教育,感谢全文背诵。
沈云沐回头看着她,眼角眉梢写满笑意:“我虚长你一岁,你得喊我一声‘姐姐’。”
周沐晴六岁上小学,比国家规定的年龄小了一年,平时在班里就属她小,哥哥姐姐也是认了一大堆,听到沈云沐的话后立刻从善如流地喊:“云姐姐。”
沈云沐很是受用,亲亲热热地拉着周沐晴往马车走去,经过第二辆马车时脚步一顿,“哗”的一声掀开窗上的帘子。
沈家二公子,沈云沐的孪生弟弟从窗口探出头来,少年还没完全长开却眉眼清俊,可以料想日后该是怎样的丰神俊朗。
沈云沐新交了朋友,心情畅快,向沈云帆介绍到“沈舟你看,这位是沐晴。”
沈云帆刚才已经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朝周沐晴微微点头,很是礼貌地打招呼:“周姑娘。”
周沐晴回以一礼。沈舟小时候也是一坐马车胃里就翻江倒海的主,随着年岁渐长才渐渐好了。他注意到周沐晴的视线不住往那辆充满古典韵味的马车飘,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心里也猜出了几分——这大概而是自己的难兄难弟,也同样遭受着晕车的折磨。
他这么想着,心下便有着怜悯,取了案上的一小盒陈皮递给沈云沐:“姐姐车上的已经吃完了吧,这些留着路上解解馋吧。”
沈云沐摩挲着小巧的雨过天青色冰裂纹瓷盒,奇道:“你怎么知道?”
沈舟轻笑,那笑意怎么看怎么狭促:“难道我猜的不对?”他仄歪着脑袋想了想,一脸不解:“以姐姐的性子,不该呀。”
这家伙太损了!周沐晴忍不住笑起来。沈云沐气结:“你这小子!”
那厢传来周南槿带着笑意的呼唤:“赶紧上车吧,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家了。”
沈云沐说:“天黑之前到不了家会怎么样呢?”
碧蓝的天空上,浮云丝丝缕缕如春日飘飞的柳絮,忽而一大片白云轻悠悠地飘过来,光线暗了一瞬。
沈舟抬头看了看天色,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不怎么样,左不过是会错过晚膳罢了。”
“那我们赶紧走吧!”
周沐晴被她拉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赶紧迈开双腿随着她飞跑起来。她看着沈云沐在风中扬起的一缕鬓发,忽然想起自己对那句“义结金兰”阅读理解一般深入的分析。
她对自己的友好不像是伪装的,作为收留了自己的恩人,她也没必要对自己惺惺作态。那么,是不是自己太过谨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