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锦岸知道我怀孕的时候很高兴,抱着我转圈,然后将整个东宫都打赏了一遍,每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很多。
“昭华,你不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我们终于要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一定是这世上最聪慧幸福的孩子。”何锦岸每日抱着我的时候都会和我说这些话。
何锦岸变了。
初见何锦岸的时候,我觉得这样的一个人,阴冷,邪恶,眼里透出来的光线微弱,带着暗沉沉的气息;后来在将军府见到他,得知他的身份,我只觉得何锦岸这个人心机深沉,根本不是世人眼中中庸的太子。
后来……后来强娶,我觉得他可笑,眼底带着绝望的期待告诉我他的执念,将我护在羽翼之下密不透风。
我不是没有感动,却根本给不了他任何的回应。我不是那么固执的人,只是因为遇到了楚君陌之后才有的云昭华,可何锦岸要的是云昭华,我却只能给到云雁川。
云雁川,是那个为了生存而在云府战战兢兢度日的先夫人嫡女,不过是转念一瞬,便可以不择手段。
可是云昭华,她是楚君陌手心里捧得小心翼翼的含笑花,娇弱美丽,聪慧淡雅,娇养得几乎脆弱。
何锦岸强娶,便是将云昭华从楚君陌的手心连根拔起,换了个地方生存娇养,却不知,从拔起来的那一刻起,云昭华就死了。
宣平三十一年十月份中旬,我怀孕两个月,何锦岸外出办差,而宣平帝召见了我,我才终于又见到了那个九五至尊,脸色憔悴透着苍白,眼看着是时日无多的模样。
我行了礼,然后安安静静地站着,宣平帝只是静静地坐在桌案后方,许久才开了口,“你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我摇摇头,“不知,但是您刻意将太子调走,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宣平帝叹气,将两边的人都遣走了,然后才领着我到了后殿,后殿的正中央挂着一幅画,画中的女子贵气天成,眉目温婉,而宣平帝的视线打从进来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那幅画。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宣平帝转过脸来看我,“你这样的性子,想来不是空落教的,朕瞧着,却是没有两年前那般光华流转的灵动了。”
两年前?哦,对了,两年前初见宣平帝的时候我还没有入东宫,那时候满心都是为了我和楚君陌的婚事筹谋。
我敛眸,“妾以为,宫里并不需要那份灵动。”
宣平帝笑了,“哈哈,是啊,不需要。”然后唇边溢着苦涩,“你是岸儿向朕提的第一个要求,所以即便朕知道会毁了你,却依然答应了,可是到如今朕才发现,你入东宫,毁了你,也毁了岸儿。”
我自然不会以为宣平帝这么说是为了放我出宫的,皇室尊严,一日为皇家妇,终身为皇家妇。“陛下何出此言,殿下是东宫的储君,妾如何就能毁了他?须知,妾入东宫以来什么也没有做。”
宣平帝眼神平静,“自然,你什么也没有做,却有的是大批的人愿意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云昭华,你可知道朕为何这般宠爱翩若?”
我自嘲笑笑,这个时候装疯卖傻似乎是没什么用的,“若是妾没有猜错的话,想来也脱不开这画中的女子,九珠凤冠,百鸟朝凰宫装,看来是先皇后。”
宣平帝的眼神带着晦暗不明,“或许,让你入宫是对的,毕竟入宫才能毁了你,你若是在宫外,谁也毁不掉你。”
我冷笑,为什么一定要毁了我?
“皇后与朕青梅竹马,她从小就聪慧,带着少女的美丽与灵气,入了东宫。可是诚如你所言,这宫里不需要这一份灵动,朕登基的第四年,岸儿出生了,而皇后……朕在东宫的时候将她保护得太好了,她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
“朝堂之上的事情越来越多,朕根本无力再去护着她,所以,当那一份灵动逝去之后,她死在了这寂寞深宫里,彼时岸儿三岁,没有了母后的他自然比旁人活得要辛苦一点,而朕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这宫里只有他一个皇子。”
宣平帝的眼神中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对那女子的思念,对儿子的愧疚,和对眼前的冷漠,帝王之路向来不好走,一路上的牺牲根本无从说道。
我笑笑,“看来还是翩若帝姬的母妃害死了皇后,所以皇上这十几年来偏宠翩若帝姬,无非是想让她被娇宠得无法无天。你任由翩若帝姬喜欢云放,那是因为你深知云放不喜欢翩若帝姬,甚至带着利用答应娶翩若帝姬,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夫君的厌恶更能让一个女子痛不欲生地毁灭的。”
翩若帝姬早就被宣平帝养成了骄横狠辣的性格,云放怎么可能会喜欢她?“所以不管是多年前的齐妃娘娘和定王妃,还是后来的楚鸢萝,甚至是如今的明妃娘娘,不过都是借口罢了,皇上心中的那个人是皇后,所有的昏庸都只是为了锻炼何锦岸,为了能让何锦岸成才,你不惜拿整个燕国来当他的试炼石!”
宣平帝的嘴角挂着狠戾,“没错,朕甘心拿整个燕国来当太子的试炼石,所以,朕怎么可能让太子身边有一个能毁了他的你?即使是让你留在他身边,也绝不是如今这般的。”
我看着宣平帝的眼神狠狠地扫过我的小腹,心里一阵寒凉,何锦岸对我本来就是盛宠了,若是这个孩子生了下来,那么说不准何锦岸会为了我做到哪一个地步,所以,宣平帝不会让我生下这个孩子,甚至……
我脸色剧变,“我入东宫两年,半点对不起殿下的事情也没有做,可是还是要换来这样的下场?”
宣平帝冷笑,“什么也没有做?不,单凭你心里深爱着何锦澜,朕就绝不可能将这样一个祸患留在岸儿的身边!”
我心口剧痛,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他怎么会知道?
“何重那个人,朕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那么爱楚鸢萝,怎么可能会让楚鸢萝的孩子坠落,定王府的那几场戏,别人不知道,岸儿因为你而选择视而不见,难道朕还能不知道吗?你云雁川真正想嫁的人是何锦澜!”
我终于绝望,眼神飘到了那盛放熏香的炉子处,那炉子冒着袅袅白烟,本来是极为尊贵难得的熏香,却让我看到了自己四面楚歌的境地。
我哑着嗓子开口,“那么不知道陛下打算让谁来承担这一个罪名,呵,妾若是不曾猜错的话,是太子妃吧?毕竟,太子在朝野之中还需要林大学士为太子上下打点,太子妃是最安全也最合适的人选了。”
宣平帝没有再看我,“过慧易夭。”
我面无表情地离开,然后回到了风华院,相思一路跟在身后,几次欲言又止,我却没有再理会,只是看着内廷司赏下来的经由太子妃分配到了我这里的的东西,眼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那天傍晚,我便觉得腹中疼痛,隐约有下坠的感觉,我惨然一笑,在相思惊恐的眼神中倒了下去。
流产是必然的,只是那一****吐血之后整个世界都一片黑暗,我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只听得到相思焦急的话语。
何锦岸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了,他抱着我,手上还在颤抖,“昭华,昭华,你好好的,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昭华。”
许是因为看不到了,所以耳朵格外地灵敏,竟听出来何锦岸哽咽的声音,我却为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而冷笑,我没有告诉何锦岸的是,我永远也不会有孩子了,太子妃为了逃避罪责,自然不会告诉何锦岸,而相思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怎么可能瞒得过何锦岸?他只是以为我不知道而已,这东宫就没有瞒得住何锦岸的事情,包括那一日经由太子妃的手送来的赏赐其实没有毒,只是加上我在宣平帝那里带回来的熏香味便混成了使人流产的剧毒。
自那之后,我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而太子最为宠爱的侧妃云氏瞎了的消息也终于在宫内宫外流传。
十二月初七的时候,我醒的很早,何锦岸去上早朝之后我便起来了,然后相思进来便急急忙忙劝我回去再睡一会,我没有说话,只是坐在窗前不语。
相思没有办法,便只能替我梳洗,我便也就任由她摆弄,然后慕涟影来了,静静地站在我跟前,“昭华,你去见他一面好不好?”
慕涟影的声音中带着恳求,事实上,她来了很多次了,只是我一次也没有理会她,她来,无非是想让我见见楚君陌。
我笑着,脸上却有湿润的感觉,“慕姑娘,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我去见他,不是要他的命么?”
这是我这一个多月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很难听,很沙哑,慕涟影却很高兴,“他很快就要离开了,昭华,你去见见他。”
我脑中一片空白,他要离开了。
我本来想着,就让他对我的记忆停留在曾经的时候,曾经我还是云昭华的模样,还在他身边巧笑倩兮。可是他要走了,便很有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我最终还是点头了,慕涟影便带着我绕过了相思离开了风华院,然后驾着轻功一路将我带到了人烟稀少的一个破落的宫殿前。“你们好好说话,这座宫殿很隐蔽,不会有人来的。”
慕涟影离开了,我却在熟悉的气息里丢盔弃甲,然后听见那一声我曾日夜思念的声音,“昭华……”
我咬着牙,终于还是没忍住循着声音跑了过去,然后脚下踩到了石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疼痛钻心,却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昭华,昭华,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昭华……”
我抱着他,忍了许久,终于哭了出来,一如曾经受了委屈扑在他怀里哭诉,两年的思念最终也只是化成了这歇斯底里的哭泣,“楚君陌,既然两年前留不住我,你为什么还要来?”
楚君陌狠狠抱着我,声音带着哽咽,“昭华,是我无能,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