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开元寺是马祖的道场,地处东湖东岸,其中香火鼎盛,殿阁林立。寺中最著名的是开元宝殿的九十九座铜塑佛像,世人皆称之为百佛殿,为什么是百佛,因为还有道一禅师。
能被人称为佛的禅师,当然是个得道的高僧。
道一坐在百佛殿似乎十分疲惫,他跏趺而坐,旁边跟了一群弟子,其中怀海正紧张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玄叶和尚,这个和尚好像没有出家人的模样,看着他胖乎乎的笑脸,总让人有一种被嘲笑的感觉。
玄叶笑嘻嘻的道:“传闻道一大师,佛法精微,今日南诏无为寺玄叶特来聆听大师高觉。”他虽然说得很客气,可是语气中掺杂着明显的不屑,他身后的四个和尚都是闭目养神神态倨傲。
道一微微笑着道:“大师远道而来,稍安勿躁,贫僧还要请几个朋友。”他一招手,门外就进来了无根和桑道茂师徒。
无根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笑着向道一施礼道:“听说道一大师要和南诏高僧论法,我道士虽然是旁门,但是十分荣幸能听到两位的真知灼见。”他也不客气找了个蒲团就盘膝而坐,桑道茂就坐在他的身侧。
玄叶似乎不以为然,依然笑眯眯的看着道一。
道一望着大殿外朗声道:“李雁之少侠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聚?”
李雁之见到玄叶五人进入开元寺,却始终看不到无无名的身影,就索性躲在暗处,没想到被道一看破行藏,只能从偏殿的角落出来。
桑道茂和怀海大喜,走出大殿拉了李雁之,怀海埋怨道:“李兄弟既然来了,何不告知小僧,来来快进殿中——”
桑道茂笑着道:“东林寺你偷偷跑了,让我们好生惦念,如今看到你千万不能不辞而别。”
李雁之一脸通红苦笑道:“让你们挂怀了,我是偶然来到这里实在不知两位也在寺中,惭愧惭愧”面对两人的喜悦,李雁之心中一暖,似乎要掉下泪来。
桑道茂两人拉住李雁之来到大殿,李雁之向道一和无根施礼,就坐在桑道茂的身边。
道一向李雁之微微点头,接着道:“寺外还有两位朋友,怀海你去请来。”
李雁之心中吃惊,难道是革月上雨和大颠和尚,果然不久怀海就领了革月上雨两人走进大殿,李雁之不禁叹道:“道一大师果然好法力。”
无根回头笑道:“世间万物都是一个缘字,道一勘破生死,早已算定,李少侠都是缘分中人。”
李雁之点头不言,只听那大颠高声道:“我北宗大颠,久闻道一大师佛法精深,在外人邪魔面前可不能失了我中土佛家的面子。”他虽然看似癫狂,可是一句话就把论法的紧张气氛提高了几倍。
道一微微笑道:“大师和革月少侠来到本寺,实在是蓬荜生辉,请坐。”
革月上雨面色沉静,丝毫没有因为道一道出他的身份而惊骇,他拱手道:“大师法眼无边,在下革月上雨叨扰了。”说完拉着大颠坐在李雁之等人的对面,还对李雁之点了点头。
那玄叶笑道:“道一大师的朋友倒是很多啊,就不知道一大师的佛法如何?”他一双光亮的小眼睛紧紧盯着道一问道:“敢问大师番僧西来所为何事?”
随着玄叶的发问,所谓的论法大会拉开了帷幕。
道一大师微笑道:“为止小儿哭!”
玄叶一听脸色大变,他身后的四个和尚,一人大笑,一人大哭,一人用头撞地,一人双手高举。
看着玄叶五人的奇怪举动,李雁之眉头紧皱,桑道茂瞪大双眼,革月上雨手按额头,大颠刚想哈哈大笑突然又捂住了嘴巴。
唯有无根还是一副漠然的样子,怀海众弟子也都双手合十,口中轻念佛号。
玄叶突然站起身来问道:“我是什么?”
道一淡淡道:“半生不熟的白饭。”
玄叶突然倒退几步,神色黯然,继而冷哼一声:“走——”他转身带着寺僧人离去,五人刚走到大殿门口,道一叫道:“慢着——”
他这一声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玄叶五人突然倒飞回来,五人口中喷出五道血箭,一时百佛殿中血腥难闻。
道一身形速起,袈裟挥动处,玄叶五人轻轻跌倒在地,而道一如同我佛如来般站立门口,身上散发着淡淡金光。
殿中的人不明所以,纷纷站起身来,无根道长探视玄叶五人,叹息一声道:“他们都死了——”
李雁之身形一动已经站到道一的身旁,怀海等人也都来到大殿门口,只见院中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怀海问道:“师傅,发生什么事?”
道一眉头皱起,双手合十朗声道:“施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他话音未落,就见无无名从偏殿的阴影中走出,虽然他站在阳光之下,但是身上的黑色魔气氤氲腾腾,好像黑夜里的魔鬼。
道一沉声道:“让你的主人出来。”
无无名嘶声笑道:“想见他,你还不配,”
怀海怒道:“无无名你这魔头,今天让你出不了开元寺。”他双掌齐发一招“庄严净土分”分袭无无名胸口和小腹。
无无名嘿嘿一笑,也是推出双掌,霎时两道浓黑的烟雾和怀海的金色掌力撞在一起,顿时劲气盘旋,嘶嘶有声,怀海气沉丹田“三十二品金刚般若掌”施展开来和无无名的黑色魔雾斗在一起。
虽然两人肉掌相击,但是一阵阵的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寺院中劲气勃发无数青石地板怦然碎裂。
无无名狂笑一声,左手在怀海面门迅速探出,一道浓烈的魔气直指怀海眉心,怀海右掌拍出一式“一体同观分”金色佛气贯通右掌,击向无无名左手。瞬时无无名左手在空中圈动缠住怀海的右掌,而他的右手如同鬼影一般携带一股劲力刺向怀海的小腹丹田。
怀海变招不急,大骇倒退,哪知右手被缠,身形一滞,无无名的右手已经按在怀海的小腹,在这紧急关头,道一大喝一声,身如金光闪电,右手将怀海甩出,左手袍袖附在无无名的右掌之上。
无无名一击不中,还被道一制住右掌,不但没有慌乱,嘴角上显出淡淡的诡异笑容。
突然从他身后出现一把锋利的血红色长剑,剑光闪动好似毒蛇吐芯,又似无情死神的血色眼神,剑光以惊人的速度刺向道一的左腋之下,任凭道一佛功精深,也躲不过这阴险的一刺。
那只是一刹那的事,一刹那即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叟,一日一昼为三十须叟。
突然道一闷哼一声身影急退,身上的金色光芒黯淡了许多,就在道一退后的一瞬间李雁之的天厌刀魄已经划出,在虚空中出现一道优美的黑色弧线,弧线没入无无名的黑色魔气,眨眼间魔气消散,无无名身前站立一个全身黑衣的人。
天厌刀魄被他轻轻捏在手中,轻轻捻碎。李雁之面色大震,直瞪着了黑衣人可怕的面具,那是一个诡异的罗刹面具,血红的颜色如同在流动,铜铃般的怒目幽深黑暗,银白的獠牙上似乎还滴落着鲜血。
李雁之震惊的不是他恐怖的面具,而是自己全力的一刀就那样在他手中消失,压抑的无力感顿时充满他的心头。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在颤抖,也许他的心也在颤抖。
无根道长一声长啸,背上的宝剑化作一道流星刺向黑夜人的面具,黑衣人面具微微颤动,手上的血色长剑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声,如同一条血色的毒蛇缠向无根的长剑,瞬间两剑交击六十四下,空中迸发出六十四朵红白剑花。
无根道长的青城六十四剑竟然被黑衣人全部挡住,无根面色微变,长剑再次抖动一招“天地不仁剑”幻化出浩瀚的无上天雷劈空飘落,那是青城山禁忌的三大剑招,如今被无根施展出来,一旁的桑道茂都变了颜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傅施展如此毁天灭地的一招。
无根道长恍如天界的道神,灰色的道袍随风飘展,愤怒的天雷从天而降。世上也许没有人能接住化苍天之力的天地不仁,然而却遇上了恍如地狱罗刹的黑衣人和他血色的长剑。
黑衣人的面具突然散发出一阵血光,血色长剑在身前舞动,形成血色海洋的漩涡,那禁忌一剑带动数十道天雷劈在血色漩涡之中,一时天地变色,血色横飞。
整个开元寺都笼罩在毁灭的巨大爆破中,无数的碎石纷飞而起,在血色硝烟中大地崩裂。
李雁之等人迅速运起内力抵挡那巨大的爆破,许久烟尘散去,无根道长右手颤动,嘴角溢出鲜血,愣愣的看着开元寺的上空,他脚下赫然出现一个直径十丈的深坑。
而黑衣人和无无名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能够抵挡这样的惊天一剑,而且从容离去?
“罗刹教,那是罗刹教——”百佛殿中传来一声虚弱而又凄惨的声音。
众人回到殿中,听到奄奄一息的玄叶临死前最后的话语:“罗刹教——死灰复燃——世间的大劫难——灭度众生——”
受到重创的道一眉头紧皱,和虚弱的无根同时叹道:“魔教!可怕的魔教啊——”
庄严的开元寺中钟声响起,道一和无根在禅房闭关,李雁之并没有离去,因为他根本找不到心中的人,无无名这个线索似乎已经断掉。他寂寞的站在寺院的那个大坑旁边眉头不住的皱起,又不住的展开。
革月上雨站在李雁之的对面道:“我是来辞行的,”
李雁之抬起头道:“你这就要走了?”
革月上雨道:“论法已经结束,当然要离开,兄弟还有些琐事,就此告辞了。”
李雁之笑道:“革月兄,我有件事不是很明白,能否赐教?”
革月上雨道:“李兄是想问道一大师的回答吗?”
李雁之笑道:“正是这个问题。”
革月上雨摇头叹息道:“说实话我也是不懂——”两人对面都是苦笑。
送走了革月上雨,李雁之眉头再一次皱起,那个面具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会和无无名在一起?南宫子靖又在哪里?这一切都毫无头绪,然而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革月上雨和大颠离开开元寺冷冷的道:“玄叶太令我失望了,看来我们要找到那个面具人好好谈谈。”
大颠点头道:“南诏似乎要有大的变动,什么罗刹教就像从地底钻出来似得,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革月上雨道:“阿吒力教的教主玄鉴似乎此时应该在来中土的途中。”
大颠愣道:“阿吒力教和中土的边荒地带又要腥风血雨了——”
李雁之自是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他正在听道一和无根郑重的说着边荒地带的苗疆魔教。
道一看着李雁之淡淡笑道:“你见过李长风啦?”
李雁之点头道:“在庐山晚辈看着他死去。”
无根叹息道:“他为中土武林牺牲的太多,太多——”
李雁之愕然道:“难道李长风前辈还有什么秘密?”
无根道:“二十年前李长风深入苗疆魔教,二十年后又深入合休会,这是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
李雁之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道一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能得知无相大师的事,并且救出群侠都是李长风提前给的消息,他一直是我们武林正道的一手暗棋,可惜——他牺牲的太多。”
无根叹了口气道:“我和道一大师早知道你已经得到李长风的指点,也许他已经找到了克制魔教的方法。”
李雁之摇头道:“晚辈听不懂两位前辈的话。”
无根笑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些以前的事情,不过希望你能答应我们一些事情。”
李雁之突然苦笑道:“晚辈何德何能?能让两位如此青睐。”
无根正色道:“我说过你是缘分中人,一些事情就算你能躲开,可是也许命中早已经注定。”
道一干咳一声道:“李兄弟,你虽然年轻,但是贫僧自信没有看错人,你是否愿意听听那些以前的事?至于答不答应我们一些事情还是看你的决定。”
李雁之感到事情似乎十分严重,重重的点头道:“两位前辈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是全力去做”
无根笑道:“其实那件事情是关系中土武林的生死大事,我们不得不慎重,当然也是每一位江湖儿女都应该为之奋斗的事。”
李雁之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无根目光回转似乎在回忆,许久他淡淡道:“二十年前李长风深入苗疆魔教并不是只为了区区苗疆,而是为了一件更大的事情。”
他目光流转继续道:“苗疆地处中土和南诏的交接地带,中土人称他为边荒之地,南诏本来有个罗刹教,教众颇多曾经意欲侵入中土,罗刹教又和吐蕃的苯教同流合污,几次冲出苗疆袭击我中土武林。”
“二十年前李长天深入苗疆并成功成为苗疆魔教的教主,以此阻挡了罗刹教的北上势头,加之十八年前罗刹教主突然逝世,南诏又出现阿吒力佛门,竟然将罗刹教的气焰打压下去,吐蕃的苯教徒面对天竺高僧寂护法师的冲击自顾不暇,于是罗刹教似乎已经解散。”
道一大师唏嘘道:“没想到二十年后,罗刹教再次兴起,我和无根道长怀疑那个面具之人可能是罗刹教的新任教主,此人武功之高的确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无根道长道:“玄叶等人在开元寺被杀,想来此事是罗刹教的阴谋,如果猜得不错,他是想挑起阿吒力教和中土之间的争斗,从而获得渔人之利呀。”
李雁之听两人如此郑重的诉说,禁不住皱紧眉头,许久喃喃道:“两位前辈在江湖上德高望重振臂一呼,大可抵御任何魔教的入侵,又有何担心的哪?”
无根苦笑道:“中土只一个合休会也就闹得鸡犬不宁,何况还有许多秘密的组织都蠢蠢欲动,远的不说就是刚才的革月上雨也非等闲之辈啊。”
李雁之奇道:“革月上雨一代才俊,难道他并非同道中人?”
道一大师双手合十道:“江湖上虽然最近平静,可是暗流涌动,大的劫难就要降临,也许那革月上雨的北武林联盟将是罪魁祸首啊!”
李雁之第一次听到北武林联盟这个名号,更是摸不着头脑。
道一笑道:“所谓北武林联盟自是江北一带的武林联盟,号称‘北盟’可是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北盟’的盟主是谁。”
无根更是叹道:“北有北盟,南有合休会,中间还有个朝堂宗,江湖可要乱了,如果南诏和吐蕃的魔教再来捣乱,天下将乱,黎民百姓将是最大的受害者呀。”他看了看李雁之再叹一声:“天下太平了几十年,如今将要走到尽头,这就是我们的劫难。”
李雁之目光收缩,好像看到了血与火的灾难,他的心也越发沉重起来,天下兴盛了几十年,难道真到了尽头,可是这一切都是谁的过错。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临潼别墅的老人,虽然他是自己的父亲可是他也是天下的罪人。
一种罪恶感,和无边的痛苦瞬间刺激了他的心,他缓缓站起身来嘶声道:“我是我自己,不是其他人,但是我有我的做法——”
道一和无根都愣愣的看着李雁之,继而他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