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千华跟着血煞走进东方凌云的屋子里时,他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要糟糕许多,满屋子的酒味,数十个酒坛子摊了一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她不禁皱着眉头扇了扇这满屋的臭气。
“您跟我进来吧。”血煞引她走到屏风后,“已经三天了,熙嫔娘娘去世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这屋子里,府上除了我没人敢进这屋子,将军已经三天没吃过一口饭,一直灌酒,再这么下去,铁人也扛不住啊。”
饶是沐千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亲眼看到跌坐在床榻边的男人的模样,心口还是疼得厉害。
暗夜天之骄子,威风八面的平衍将军,那个理直气壮的土霸王此时此刻却像个被丢弃的垃圾一般,乌黑的发垂在脸上,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吐到发白的脸色,平素趾高气昂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银子似的的眼神仿佛是已经枯涸的井,找不到一丝光亮。股节分明的手有气无力地捞起一坛酒,往口中倒,那样子与其说是在喝酒,倒不如说是在牛饮。
“爷!您别喝了!”血煞想上去夺他的酒坛,却被东方凌云一把挥开。
“你滚!谁让你进来了!”东方凌云怒喝一声,正欲继续灌酒,手中的酒坛去突然碎了,坛子里的酒哗啦啦地浇在地板上。
沐千华手里拿着一把凳子,痛心地看着他:“东方凌云,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喝死在这!”
听到她的声音,东方凌云不由得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她:“萧儿?……不,不可能是她,她应该在端胤王府做她的王妃娘娘吧,呵……”
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又拿起一坛酒。
只听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酒坛又被沐千华砸了个片儿碎。
“你!……”东方凌云有些来火。
“怎么着,你想打我吗?!”沐千华看着他这样,也没来由地火大,抄起板凳把屋子里所有剩下的酒一股脑儿全砸了,“我让你喝!我让你喝!你以为你喝死了会有人伤心吗!”
“沐千华你发什么神经!!”东方凌云眼看着自己的好酒全被砸了,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子更是怒火中烧。
“我发神经又怎么了?东方凌云,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熙嫔娘娘九泉之下能安心去吗!?”
酒水漫了一地,她就这么昂首挺胸地站在酒里,对他怒目圆睁。
血煞站在一旁看着,点了点头。
不错嘛,会生气了,果然这种时候就得关门放沐千华。
东方凌云气得脸色发青,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什么样子与你何干!”
看着架势,他简直要揍沐千华似的。血煞正要上前把她拉开,这要是真闹大发了,爷清醒过来铁定是要将他吊着踹的。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接下来沐千华的举动足以震惊全场。
“我说关我事就关我事!你就当我吃饱了撑的来管你这个土霸王的死活!”沐千华一把拉过东方凌云的领口,眼前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扯得一低头,少女柔软的唇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贴了上来,堵住了他满肚子的怒火。
东方凌云惊呆了。
血煞也惊呆了。
沐千华自己也惊呆了。
她是强吻了一个男人吗?她真的强吻了一个男人吗?她这个有夫之妇居然强吻了一个还未婚配的男人吗?这个男人严格意义上还是她丈夫的兄长……啊啊啊啊她是不是疯了!
血煞你快抄起板凳把我也砸晕算了!!
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叼走真是有违常理且不符合东方凌云的一贯作风,于是,还没等脑热的沐千华默默退开,后脑勺就被猛地一按,东方凌云便反客为主,逆袭成功了!刹那间,浓郁的酒味充斥在二人交错的鼻息中,沐千华差点给他熏晕过去!
耳边传来血煞把持不住,跳窗而逃的声音:“你们好歹说一声啊!——”
沐千华想解释一句,可东方凌云吻得太深,她连气儿都要喘不上来了,只能拼命地推搡着。
老天爷啊,她不会就这么被亲断气吧!沐千华的脑子里已经在霹雳巴拉地放烟火了。
横竖她力气也没他大,再挣扎也是浪费力气,权衡之下,她索性就不动弹了,任由东方凌云忘乎所以地啃着自己。
在她以为自己要见到菩萨的时候,东方凌云终于放开了双手,看样子是清醒一点了。
“我……”东方凌云看着她,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沐千华摸了摸又麻又涨的唇,匪夷所思地看着东方凌云:“……东方凌云你是属狗的吗?”
“很,很疼吗?”东方凌云躲闪着视线。
“疼倒是还好……”沐千华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就是差点被你杀了。”
说着,她先喘了会气。
“抱歉,我没想到血煞会去找你,更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见我……”他颓丧地坐在榻边。
平日里总是用鼻孔看人的家伙几日之间就成了这般模样,沐千华不禁为他担心:“事情我都听血煞说了,熙嫔娘娘她……走得可安详?”
“母亲到最后都没有抱怨什么,还让我跟贤太妃道谢,宫中规矩,妃位以下者不得入族谱,戴罪之身不得厚葬,母亲被那座皇宫困了一辈子,到死连墓碑都不得立……”东方凌云虽说语气平静,但他心中的不甘沐千华怎会不知,他看向她,目光悲戚,“你是不是觉得暗夜的平衍将军很风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事实上我不过是受制于人。”
“受制于谁?”沐千华怔怔地看着他,放眼暗夜,试问有谁敢掣肘于他,谁又有本事掣肘于他?
东方凌云顿了顿:“东方皓夜,我的父皇。”
沐千华着实吓了一跳。
“先皇他……”
“十七年前,我的母亲熙嫔还是深受君恩的宠妃,与当今贤太妃一样,常伴圣驾左右,而我手持兵符在边疆御敌。”
虽然年纪尚小,但沐千华当年确实有听人提起,暗夜有位鼎鼎大名的少年将军,无往不胜,乃人中龙凤,想来就是东方凌云了。
“后来呢?”她接着问。
东方凌云苦笑一声:“后来我母亲就出事了。十七年前,贤太妃诞下小公主令仪,父皇以我母亲照顾不力之罪,将我母亲打入凝霜宫,敕令一生不得踏出宫门,那便是暗夜有名的围场案。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父皇是因为令仪的死而牵连我们母子,毕竟父皇之前对令仪的疼爱有目共睹,但是我很清楚,父皇就是冲着我来的。”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然这句话适用的是平民百姓,要是放到这重重宫阙中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帝王家,是个吃人都能不吐骨头的地方,一不留神连渣都不会剩下,在帝王家,父与子,君与臣,少有差错,便是步步差错。
“那时候我年少鲁莽,思虑不全,太过跋扈,加上手握重兵,朝中拥立我为太子的臣子竟有大半,那时的局势可以说只要我动一动造反之心,整个暗夜都会易主,这样下去,父皇不防?一个皇子,却拥有君王都无法控制的权力,这,便是我的罪业。”东方凌云平日看似目无章法,我行我素,可心里却比谁都看得透彻,否则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还稳坐将军之位,令人诚服,“父皇下令幽禁我母亲之前,其实还下了一道密旨,赐了我母亲一杯毒酒。那时候我人在边关,京中部下给我传信,我这才连夜赶回。我交出了三军虎符,这才保住了母亲的命。”
折了翼的雄鹰,再怎么折腾,也不足为惧了。
就这样,东方皓夜利用令仪公主之死,成功地拔除了这个儿子的硬骨头,尽管那根硬骨头可能只是他的臆想,但是他还是会这么做。
君王的薄情,沐千华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熙嫔娘娘一定也早就察觉到先皇的用意,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才会一直对令仪公主的死心存愧疚。”沐千华道。
连自己刚出生的女儿都能利用,帝王心真是难测……
东方凌云发出一声冷笑:“那个男人根本不爱我母亲,也不爱贤太妃,他谁也不爱。”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沐千华了,关于暗夜的先皇东方皓夜这个人,她在冷夜便有所耳闻了,一生作风雷厉风行,骄傲跋扈,据说他从不为感情所牵绊,后宫雨露均沾,但后位却一生悬空,任凭他多宠爱妃子,也不曾给任何一人,即便是贤太妃,当年也只是封了一品贵妃罢了。
也有传言说,东方皓夜年轻时曾对一位女子动情,可那女子却爱上了他人,帝王心灰意冷,这才终身不立皇后,也有人说东方皓夜的后位是为了等那个女子而留,可惜她始终没有回头。
然而,这毕竟是茶馆里流传出来的话本子,可信度不高,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沐千华起初也没有放在心上,但看东方皓夜对几个儿子的态度,她倒真要好好查一查当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