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年无论凤惜惜想做什么,他都奋不顾身地替她去做。他想在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中竭尽全力对她好,帮她完成心愿,无论将来会如何,只要她好好的,他便死而无憾。
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只有对她,是出自本心,她说愿意跟他一起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简直像在做梦,内心的雀跃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他想要了结这一切,然后带她离开这些纠缠不休的恩恩怨怨,他可以带她去没有人认识的海岛,慢慢等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惜惜!……惜惜!别睡,睁开眼看着我!……”他发了疯一般给她输内力,但那些内力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多大作用。
凤惜惜伤得太重,沐千华那一刀刺得很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凤惜惜吃力地抬起眼看着无措的他,想抬起手,却半点力气都没了。
“……月白。”
“我在。”
“月白……”
“我在这。”
她一声声地唤他,漫无目的,只是不断重复唤他的名,那是她给他的名字,皎洁明月,初心不改。
数次之后,她终于停下了,她望着他,瞳孔渐渐涣散了:“月白,我想回家……”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他能听得见。
他脸上的银箔面具不知是凑巧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般落下,露出一张可怖的面容,半张脸温润如玉,而另外半张脸却遍布烧伤,犹如一块旧布,疤痕狰狞,扭曲地爬在他脸上。
众人不由一愣,东方凌风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师父的真容,颇感震惊。
当年凤家暗卫随着凤家失势遭灭顶之灾,一把火烧尽了陆宅,给陆月白留下来众生难以平复的伤痛,这么多年他戴着这张面具,江湖上的人以为他是故弄玄虚,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抱着已经停止呼吸的凤惜惜,双肩颤抖不止:“好,我带你回家。”
他环顾四周,东方凌云,东方凌风,血煞都执剑警惕着他,怕他因绝望而爆发,与他们拼死一战。
但他久久没有动作——凤惜惜死了,他也就失去了拼杀的理由,他的命从来就不是他自己的,从陆家被灭门的那一日开始,他就再也不为自己而活。
变故就发生在瞬息间,快到连站得最近的东方凌风都来不及阻止,陆月白已经拔出了凤惜惜身上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自己的要害。
“师父!”东方凌风大惊,想要上前,却被东方凌云拦住。
“他一心求死,你过去也没有用了。”东方凌云看着陆月白绝望如死水的双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东方凌风咬咬牙,停住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虽然利用我,但我这一身功夫都是他教的,无论如何,请你们留他一具全尸。”东方凌风恳切道。
陆月白缓缓靠上凤惜惜冰冷的额头,任由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而去,半点也不觉得可惜。
他这一生啊,从没为自己决定过什么,唯有死,是他可以选择的。他是为她而生的暗卫,如今她不在了,他也就没有存活于世的必要了……
他合上双眼,恍惚间,过去的一切都犹如走马观花般闪过眼前,终其一生都令他无法忘怀的,最是鲜艳的画面,是那日的凤府庭院中,开得正盛的紫薇树下,扬眉浅笑的少女,她一身火红的劲装,像是刚刚跑马回来,额上还带着一些汗水,阳光下分外耀眼,如此恣意烂漫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光辉。
那一瞬间,就是他的一生。
……
陆月白和凤惜惜已然没了气息,血煞上前试了试他们的脉搏,回头道:“他们都死了。”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原本想杀了他们之后该是畅快淋漓的,可事实上,他们此刻的心情更接近于悲伤——不知因何悲伤,不知悲伤从何而起,只是眼前死去的二人,仿佛狠狠在他们心上撞了一下。
造成这悲剧的人究竟是谁呢,是放不下过往的凤惜惜,亦或是将凤惜惜送到冷夜的东方皓夜?凤惜惜这一生,前十六年都活在万千宠爱中,不谙世事,敢爱敢恨,可权势之中,怎能容许这样的女子存活?她受尽痛苦与屈辱,失去了挚爱的亲人,遭受了最残酷的背叛,她会恨,毫不意外。
就连沐千华自己,都无法保证倘若是自己来经历这一切,会不会也和凤惜惜一样走上不归路。
而陆月白,实际上是最可悲的牺牲品,他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付出了一切,不求回报,不问是否值得,背弃了最初的自己,落得今日的田地。可事情就算重新再来一次,又会有不同吗?不会。
因为这就是陆月白,即使重来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他还是会选择为凤惜惜和她的血海深仇而活。
凤家的仇其实她已经报了,东方皓夜死了,纪嫣死了,七国大战,没有一个国家能幸免,所有害过凤家的人都得到了惩罚,她的执拗导致了这一切,可沐千华不得不说,凭一己之力掀起七国混战,凤惜惜做这一切,确实令人惊叹。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后悔亲手杀了凤惜惜。
看着那二人的尸体,沐千华揉了揉眉心:“安葬了吧。”
生前无论做了多少错事,人都死了,这些恩怨也该告一段落了。
她吩咐萱芷宫中安插的暗卫,将陆月白和凤惜惜的尸首带离皇宫,寻一处僻静山林安葬。
“皇后娘娘!您快来看看清影!”血煞忽然一声,沐千华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清影背上全是伤口,奄奄一息地躺在墙根。
“清影!”沐千华慌了神,大喝道,“去请太医过来!让所有的太医都到萱芷宫救人!”
……
清影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萱芷宫中,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在这为她诊治,她趴在床上,背上火辣辣地疼。
她听见太医说,她受那一鞭十分严重,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看不到后背,但也能想象一二,她敢保证,自己现在的状况绝对比她自己想象中糟糕得多。
“你们尽力医治,先把人救回来,别的什么都不用管,需要什么药材直接从本宫库房中取,救不回她,你们也不用再回太医院了!”沐千华真的动了怒,勒令太医必须救回清影。
清影笑了笑,扫了四周一眼,看到血煞站在门外一瞬不瞬地看着屋内的情况,但凡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定是要第一个冲进来的。
极少见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家伙露出紧张的神情,清影心头不禁一动。
太医们进来了,见清影清醒过来了,他们赶紧给她喂了一碗参汤,以免一会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撑不住这口气。
“清影统领,你且忍一忍,我们需要处理你背上的伤口。”一个太医道。
清影点点头,抓紧了手边的枕头。
太医取来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她背上的衣物,将伤口露出来。这些被倒刺豁拉开的伤口比他们预想中还要可怕,混杂着鞭痕,如蚯蚓般在她背上盘踞,有几道伤口深得几乎可以看到骨头了。
他们将掺了药物的清水端过来,给她清洗伤口,以免伤口因没有及时处理而溃烂。水中的药对清洗伤口时极好的,但涂在伤处疼得不得了,清影忍得浑身发抖,宫女恐她咬伤自己的舌头,忙将帕子塞进她嘴里。
血煞在门外看得心惊肉跳,一个没忍住冲了进来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我陪着你。”
不知是不是太疼了,清影觉得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令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继续忍耐下去。
太医终于将伤口清洗完,清影也几乎虚脱了。
沐千华守在一旁,精神紧绷,手心都快抠出血了。
“快把药抹上!”她命人取来了最好的药膏。
太医喏喏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替清影上药。
“殿下,伤口暂时处理好了,但最关键的还是在今夜,清影统领的伤势很重,熬过了今夜,才能继续医治。”太医道。
是夜,清影如太医所言发了热,高烧不退,趴在榻上一直在说胡话,沐千华吩咐下去给清影用最好的药,自己也一直守在榻边。
“皇后娘娘,您去歇着吧,这里有我。”血煞替清影换了帕子擦额。
沐千华摇了摇头:“还是我守着罢,我知道你对清影的心意,但毕竟男女有别,她若是能挺过去,你们的事我一定替你们做主,现在你先出去罢,一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血煞虽放心不下清影,但沐千华所言不无道理,他留在这能做什么呢,她的伤满背都是,他总不能脱了她的衣物查看,夜里她若要擦身降温,他也不方便。
权衡之后,他点了点头:“如此,辛苦皇后娘娘照顾清影了,我守在偏殿,若有事,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