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源将陆月白搬上床后,看着跪在床边静默不语的陆之遥,叹了口气:“你明知道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着太后娘娘的,你又何苦……”
陆之遥回过头,已是满脸的泪水:“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放不下,若是他肯爱我,哪怕要我死,我都心甘情愿!”
面对自己的妹妹,陆源只能叹息着拍了拍她的头。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翌日,宫中传出消息,国君陛下今晨下旨,新册封了一位神秘的凤美人,赐住国君寝宫,从此后宫三千佳丽尽失色。
……
襄城。
沐千华一连数日出入军营,与军中将士同吃一锅饭,与韩武等人探讨兵法,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她在兵书上的学识饶是韩武这等身经百战的将领都要对她刮目相看。她在此期间充实国库,补充军饷,逐渐赢得了军心,尽管慕容静姗说她太过拼命了,但她依旧照着自己的打算一步步走下去。
事实证明,她的做法是有切实的回报的。
七日过后,便是沐帝天入葬皇陵的日子。
那一日辰时,沐千华亲自带着人去萱芷宫,慕容静姗早已候在了那,见了她,沐千华对她点头示意:“皇嫂,我来接皇兄入皇陵。”
慕容静姗点点头。
“你们将棺木抬进去。”沐千华吩咐道,几名侍卫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棺材抬进了萱芷宫正殿。这时候沐千华便吩咐他们退出去候着。
她如今是摄政长公主,她的话形同圣旨,故而那些侍卫二话不说便低着头退出了萱芷宫。
阿暖将大门关上后,沐千华对慕容静姗点了点头:“皇嫂,今日之后,你便带着皇兄远走高飞吧。”
慕容静姗点点头,走到床榻边掀开床帏,床榻上的沐帝天双目紧闭,没有一丝生气,七日前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她守了他七日,才逐渐接受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这段时间,她已经流了太多眼泪,此时此刻注视着他的尸体,她只剩下苦笑:“千华,你说我要用多久才能忘记他?”
沐千华看了她一眼,道:“逝者已矣,皇嫂节哀,皇兄泉下有知,一定也希望皇嫂能放下,重新开始自由自在的生活。”
“是啊,他说过,希望我能好好活着,所以我要回到药谷,做回我的鬼医圣手,此生我还会救很多垂危之人,像这样的悲剧,我只希望不要再发生了……”慕容静珊叹息道。
在阿暖的帮助下,她们将沐帝天的尸体从床上移开。
……
祁连山脉的疏勒南山高耸入云,山峰上的积雪常年不化,静谧的山岭间,登上九百九十九级冰雪长阶,是冷夜皇陵所在。此时此刻,山谷的石阶上,身着孝服的宫人抬着一具黑色的棺木朝山顶走去。
钦天监的太师手捧长卷念诵着悼文,尽是些歌功颂德的言语,却不知有几句是真心实意地在怀念棺木中的那人。
沐千华身着素衣,身后文武百官皆缟素,将棺木一步步送上疏勒南山巅的皇陵。
走在这样冗长的山道上,沐千华不禁回想起了很久以前,久得仿佛是上辈子的时候,她在萱芷宫外第一次见到沐帝天的那一日。
沉默寡言的少年穿着一身石青的直裰,显得有些古板,伴在身边的乳娘说,公主,那位便是五皇子,您嫡亲的皇兄。
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皇兄”,古板的少年只是这么瞧着她,一言不发。
孩童年纪的她不谙世事,错以为他不喜她,之后便同他疏远了。
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那只不过是他不善言谈,不知该如何回应罢了。
这些年他背着凤太后对她的维护,包括清影都是他安排给她的,一个皇兄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尽他所能地做了,她却不理解他,始终因为当初他没有救沐安寻而心怀芥蒂。他一点也不怪她,到头来为了救她连性命都没了,他如此信任她,明知她不是他的亲妹妹,还是将冷夜王朝托付给她。
沐帝天其实从来不曾亏欠于她,倒是她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她的皇兄,已经回不来了。
祁连山的天气仿佛是与世隔绝的,襄城内临近夏日,这山间却忽然之间飘起了雪花。
送葬的队伍在这场沁凉的雪中缓缓前行,周围很安静,山间回荡着钦天监太师悠长的诵读声,这个时候显得分外凝重。
国君送葬的队伍延绵数里,浩浩汤汤,走完了沐帝天此生最后的一段路。
皇陵的大门关闭的刹那,水银从墓门浇下,将墓门完全封死,墓前石碑上,镌刻下了寥寥数语,记录了墓主人短暂的一生。
国君入陵,宣布了冷夜沐姓皇族,只剩下了沐千华一人,然而只有沐千华知道,冷夜的皇族,其实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
是夜,一辆马车在夜幕掩护下出了襄城,车夫拿着长公主令,一路无人敢盘查,守城的将士也早早得到了密令,放这辆车出城。
平凡的马车驶出了襄城,一路朝长歌山的方向去了。
扮作车夫的正是阿暖,见安然离城,她回头掀了帘子对里面的人做了手语,意思是,皇后娘娘,我们安全了。
明亮的月光透过缝隙照入马车,马车中的女子一身浅碧色襦裙,衣袂上朵朵绿萼梅栩栩而绽,发式也换回了随意的单髻,簪一支普通的翠玉簪,额前贴一枚水滴白玉,正是慕容静姗。
她怀中的暗色斗篷下,隐约可见是个人。
“出了皇城便不要再唤我‘娘娘’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长歌山药谷的人,和谷里的人一样唤我少谷主便可。我会带你回去见我师父,药谷谷主莫言双,你今后就跟在我身边,助我行医救人。”慕容静姗道。
阿暖会意地点了点头,再度做起手势。
少谷主,我们将陛下偷出来,真的不要紧吗?
慕容静姗揭开斗篷,露出沐帝天的脸,轻叹一声:“千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没有人会发现那棺材里装着的只是一个假人和几件衣裳,我会带着他远走高飞。”
阿暖瞧着她抱着沐帝天的尸体,心中默默惋惜,少谷主这么爱陛下,若是陛下能活过来就好了……
阿暖放下帘子,继续驾车。她不是什么娇小姐,被卖进宫后也干惯了粗活,这驾车的本事她还是有的,恰好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离开皇城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激动的,她又聋又哑,在皇城中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没想到会有此际遇,让她来伺候慕容静姗,最后还能跟着她离开皇宫,去长歌山生活,她心中自然是一万个满意的。
夜渐深了,今夜看来是来不及赶到下一个城镇落脚了,好在这里离襄城并不远,贼匪之流在沐千华的严令之下,都收敛了动作,慕容静姗吩咐阿暖将马车驶进林子,在一处溪边暂时休憩一晚,明早再出发。
阿暖去溪边打水,慕容静姗则在附近拾些柴火,生火取暖。沐千华给她们准备了不少干粮,慕容静珊取了些干馒头出来,架在火上烤热,又烧了些热水,和阿暖坐在火边填饱肚子。
阿暖是吃惯了苦头的,这点事算不了什么,但令她诧异的是,慕容静姗做起这些来也是得心应手,一点儿也看不出她不久前还是养尊处优的一国之后。
吃完馒头后,慕容静姗又端了些糕点出来,让阿暖吃。
少谷主,你也吃吧。
阿暖比划道。
“我还有事要做,你吃吧。”慕容静姗取来帕子,端着剩下的热水走上马车,准备给沐帝天擦拭一下。
现在天气热了,尸体腐烂的速度会很快,她必须常常为他擦拭,保持尸体的干净,她已经想好了,实在坚持不到药谷,她可以用点药让沐帝天泡在里面,可以防止尸体的腐烂。
待回到药谷,就有北海寒冰,封在冰里,他的尸身可保百年不腐。
沾湿帕子后,她将他扶起来倚着车窗,解开他的上衣,正欲擦拭,却突然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这些天她因为他的死伤心欲绝,所以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在这样的温度下,没有冰块,也没有用药,即使不腐,尸体上应该早就出现尸斑了才对,可是她现在看到的身子,却是一片光洁,别说尸斑了,就连发青都没有,除了失血后的煞白以外,她几乎不能分辨他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她行医多年,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常理来说,怎么可能人死了,身体却没有任何死了的特点呢?
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胸口,忽然间,她怔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迟疑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胸膛,仔细倾听。
咚。
咚。
咚……咚……咚……
清晰而缓慢的心跳声传了出来,微弱得几乎不可探查,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