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医的搀扶下,沐千华回到了帐中,放置冰块的青鼎也搬进来了,过了一会,帐中的暑气便凉了下来。
沐千华洗过脸后便恢复了精神,不知是不是因为解了姝桐之毒,她的身子比从前好上许多,这几日慕容静姗给她开的强身健体的药也起了作用,要是换做从前,这一个时辰下来,她可能早就晕过去了。
她环顾四周,看到一座沙盘,便上前看了看。
“殿下。”林缜在帐外请示。
“进来罢。”她道。
林缜便掀了帘子进来,韩武和几个副将就跟在他身后进来。
经过方才的事,他们对沐千华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僵硬了,毕竟能坚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短短一个时辰,一番话便令士气大增并非易事,他们对这个看起来弱质女流的长公主也多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参见殿下,殿下可好些了?”林缜道。
沐千华笑了笑:“无碍了。这可是冷夜边境的沙盘?”
她指着手边的沙盘问道。
“是的,正是冷夜边境蘅城的地形布兵。”林缜道。
沐千华仔细查看沙盘上的兵力排布,她自幼便于寻常女子不同,不喜诗书琴棋,偏好兵法对敌,这布兵之道她从前翻阅过不少书籍,蘅城的布防颇为正经,大多排布在城池周围,形成护拥之势。
这样的兵力安排若说错其实也没有错,只是有些太……中规中矩了。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林缜瞧出她有些犹豫,便出声询问。
沐千华抬起头:“这蘅城的布防是谁经手的?”
闻言,韩武上前一步:“回殿下,末将是蘅城的守将,这兵力也是末将一手安排的。”
沐千华指着沙盘道:“韩将军你看,蘅城位于祁连山下,临近峡谷,这条峡谷至少长达十里,可供十万大军陆续通过,再往前是三山环抱的谷地,蘅城位于此处山脚,此等地形易守难攻,你将兵马都安置于城池附近,固然能守住蘅城的大门,但是若有大军来袭,岂不是让自己成了瓮中之鳖?”
“这……”蘅城已有十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乱,即便有些小摩擦,也很快能镇压下去,故而韩武安排的兵马并不是很多,这种情况下,他认为守住城门便可。
没想到今日被沐千华一语道破,若是依旧按照从前的补兵列阵,蘅城确实有可能成为冷夜边境的一个漏洞。
“依殿下之见,是想利用地形作战?”林缜听她提起了峡谷与谷地,便隐隐有了猜测。
沐千华点点头。
韩武道:“殿下有所不知,蘅城外的这道峡谷看似是个有利地形,但其地势陡峭,若想在峡谷上方作战,十分不易,且不说弓箭手无处隐蔽,便是想投石攻之,也会很快暴露。”
利用地形作战韩武也曾想过,但是那峡谷上方一片光秃,若是在这条路上设下埋伏,很快就会被敌军察觉到。
沐千华勾起一抹看似温和的笑意,注视着那座峡谷:“为何要在中段设伏?若是将埋伏设在峡谷上方容易被察觉,那么我们不在那儿设伏便是了。”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连林缜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沐千华的手指轻轻扣着沙盘上的山脉,蘅城过去,是一片平原,再过去,便是东岳。
……
与此同时,东岳城都门下,一辆马车缓缓而入。
守城的将士上前拦下:“下车,盘查。”
驾车的是个黑衣男子和一个身着蓝衣的清秀少年,二人身上的戾气有些重,却都在停下车的一瞬间收敛了起来。
守城门的几个将士正欲上前掀帘子查看,黑衣男子已伸手挡住,出手之快,令人惊叹,那几个将士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推出马车一尺开外。
“大胆!”领头的副将登时怒了,说着便要抽刀。
蓝衣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了腰间,随时准备与其动起手来。
就在这时,马车内突然响起男子温和的声音:“陆源,之遥,不可莽撞。”
这声音温和如山间涌泉,叫人听着分外舒心,陆源和陆之遥立刻收起了那丝杀气:“是,老爷。”
石青布的车帘被掀开一角,带着半张面具的白衣男子从车上走下来,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官差们分明看到车内还有一人。
陆月白下车后便是一副温和如玉的模样,对那几个官差道:“小人是从边城来做生意的,这两位是府上的护院,多有冒犯,官爷海涵。”
说着,他从袖下摸出一包银子递过去。
那官差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了下来,神色缓和了不少。
“做的什么生意?”
“回官爷,只是一些布料生意,说着,他指着车中一口木箱,掀开盖子给他们看了一眼,确实是上好的缎子。
“你既是生意人,为何带着面具出入?将面具摘下。”官差见他脸上带着面具,起了些疑心。
一旁的陆源和陆之遥闻言,心头一紧,要知道在七星楼中从没有人见过公子摘下面具的样子,这个官差好大胆子,张口便要公子摘下面具。
他们随时准备上前阻止的同时,陆月白却面不改色道:“在下早年家中走水,不幸烧毁了半张脸,怕是会吓到官爷。”
“能有多吓人,你摘下一看便是。”官差不依不饶道。
“既然如此……”陆月白抬起手,缓缓地将面具摘下,只见面具之下烧伤可怖,犹如陈布烂麻,触目惊心,与另外半张俊美的容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一张脸,饶是陆源和陆之遥这样自小跟在陆月白身边的都不忍再看,更不必说那些官差。
“真晦气!”官差嗤之以鼻,忙让他带上面具。
陆月白依旧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重新将面具戴好。
官差点点头:“那车上是你什么人?”
陆月白笑了笑:“是拙荆。”
“让她下车来接受盘查。”说着,那些官差便要上前。
“官爷且慢!”陆月白喝止道,“官爷有所不知,拙荆一路辛劳,染了些风寒,见不得风,还望官爷体谅一二。”
官差上前掀开帘子一角,马车内果真坐着一个妇人,围着面纱,一双眼睛如明玉一般,可以看出是个绝色的女子,那女子低头不住地咳嗽,颇有弱柳扶风的韵味,看得那些官差眼都直了。
就在这时,那面纱突然松了,露出了女子满是麻子的脸,看得那些官差大失所望,将帘子放下来,撇撇嘴嘀咕道:“都这么丑,真是绝配……”
这话传到陆之遥耳朵里,她不由得怒火中烧,要不是陆源按着她,她定要在这些不知死活的狗官身上痛几个窟窿来解气!
“快走快走!”官差不耐烦地挥挥手。
“多谢官爷。”陆月白回到马车上,陆源和陆之遥继续驾车进城。
马车中,陆月白取了一块帕子,在上面倒了几滴药水递给身旁的女子:“大小姐,可以了。”
凤惜惜点点头,接过帕子在脸上擦了擦,那些麻子便都不见了,露出了一张绝艳的容颜。
方才官差在下面说的她都听到了,他们逼他在人前摘下面具,露出那些疤痕,这些疤痕都是当年被凤家牵连留下的,她心中有愧。
“对不起,月白。”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面具,仿佛能穿过面具抚摸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没有面具覆盖的半张脸俊秀出尘,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样的事,眼前的人恐怕会是一个足以令帝都女子折服的美男子吧,却为了她变成了这副不堪的模样……
陆月白笑了笑:“大小姐言重了,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月白没有放在心上,只要大小姐平安,我愿意做任何事。”
这样的话令凤惜惜心中动容,然而她及时收回了理智:“月白,你该知道,我这一生,都背负着凤家的血海深仇,早已将儿女情长抛诸脑后。”
陆月白对她的感情这么多年下来,她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会不知?只是她真的给不了他什么,她早已变作空壳,只有仇恨驱使着她走在世上。她已不是当年那个敢爱敢恨,活在万千宠爱里的娇女,现在的她连她自己都觉得不配被他这样爱着。
陆月白别开目光,将那一闪而逝的落寞隐藏起来:“大小姐,能陪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
马车中再没有说话声,马车外,是东岳都城来来往往的人群,叫卖不绝的摊贩。
当日,他们拼尽全力逃出大梁的围堵,离开冷夜,装作布料商人前往东岳,陆源和陆之遥这对兄妹扮作护院车夫,陆月白与凤惜惜扮作夫妇,四人商议之后决定前往东岳。
东岳是冷夜的邻国,为争夺两国边境的一处金矿,与冷夜的关系一直处于僵持状态,双方谁都不肯退让,此事也就成了哽在冷夜与东岳之间的一根刺。
东岳以武力治国,近年又频发天灾,国库早已入不敷出,故而对这金矿的渴望越来越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