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
暗夜帝都,皇城脚下,最繁华的城南,传出了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名满帝都的北山书院将在上元节举办一场诗社,参加者被限定为女子。
暗夜素来民风开放,开国帝皇之妻,文渊皇后便是一代名将出身,当年陪着太祖一同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深得暗夜百姓尊重,因此对于女子的礼教束缚就要少些,闺阁女子即便是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只要未到待嫁之时,是可以出门走动的。
北山书院中,男女学生一同上课的情况也是有的,翩翩君子,窈窕淑女,只要心中有礼,来往谈笑,自然落落大方,心中磊落,闲言碎语便也不被人放在心上。
北山书院乃是开国太祖皇帝念书之处,在帝都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书院,不知有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进来,这一回北山书院举办女子诗社,又恰逢国君透出口风想为已是弱冠之年的太子立妃,想来是与此事有关了。
当朝太子名皓夜,字恒烨,这字是国君赐的,光辉恒长之意。国君对这位太子殿下极是偏疼,太子又是嫡长子,朝中大臣对于这个太子也是交口称赞,这一次以诗社为名,为太子选定太子妃,不光是在选一位东宫正妃,更是在选择暗夜未来的国母。
这一场诗社,办得格外热闹,北山书院中的女子都参与其中,这些人中,最被看好的两位姑娘,是被誉为帝都并蒂双莲的一对才女。
一位,是三朝元老凤老将军的嫡孙女,凤惜惜。
另一位,是近来深得国君信赖的护国公纪衡之之女,纪嫣。
若要说说这两位,城南茶楼中的说书先生足足可以说上大半日,家世显赫自然不必说,也不知凤老将军和纪国公是不是祖上有什么亲缘,这两位小姐的模样,竟然生得如同嫡亲姐妹一般,竟比纪嫣的亲妹妹纪谣还要相似几分,更令人啧啧称赞的是,这两位生来便如公主待遇的贵女才情过人,便是男子都不一定能压得住她们的才华。
那一年的凤惜惜,才是个刚刚及笄的闺阁少女,被家中长辈当成眼珠子一般宠爱着长大,她的及笄礼,明面儿上是按将军府的小姐来操办,可实际上以凤老将军和世子对她的疼爱,简直是按公主的规格来的。
那时的凤惜惜,是帝都身份尊贵的世家贵女,凤家在朝堂的地位也随着凤老将军和凤世子在疆场上立下的赫赫战功而日益壮大,凤惜惜在家族的保护下长大,对朝堂上的事不甚清楚,那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凤家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
北山书院这回的诗社办得格外热闹,女儿家的诗文多为婉约韵味,亦得了不少称赞。凤惜惜前去参加诗社时,经过了北山书院中一处小院落。
她记得,这院子中种着一株紫薇树,眼下正是开花的时令,粉色的紫薇花一簇一簇地在枝头盛放,微风一吹,便有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她停在了院落门前,驻足观望,只一眼,便看到了树下长身玉立的男子,薄荷色的直襟妥帖地穿在他身上,衣摆与袖口都绣着错落有致的竹叶,腰间翡翠玲珑通透,用明黄色的丝线串着,还缀着几枚南海珍珠,颗颗一般大小,足下一双绣螭吻样式的玄色长靴。他微微仰着头望着树上的紫薇花,侧颜轮廓分明,竟是画卷一般好看的一个人。
凤惜惜没有发现自己看一个人出了神,直到那树下的男子侧目看着她,对她微微一笑以示友好,她才猛地抽回神来,反应过来后,她不由得羞红了脸,转身落荒而逃,生怕被那人瞧出自己情难自禁的心思。
来到诗社后,她脑子里竟全是紫薇花下看到的那人,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究竟是谁呢?……
凤惜惜有些魂不守舍的,她原本擅长的是壮阔豪迈的诗,这会儿竟然写不出那些句子,一想起那树下的人,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突突地跳,以至于她最后写下的诗句,竟然成了夸赞那人的句子,虽说她也含蓄了许多,可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写出这样的诗,还是令她羞得抬不起头来。
纪嫣也写了一首诗,词风不羁,有她素来的风范,字里行间,解释对江河万里的希冀。
纪嫣的性子凤惜惜是知道的,她不是个喜欢留在国公府做一辈子只能待在后院的大小姐,她喜欢的,是江湖之大,携一人之手,安于渔农之家,逍遥一世的日子。
令凤惜惜没有想到的是,这会儿,紫薇花下的那个男子再一次出现了,书院的山长跪了一地,向太子殿下请安。
凤惜惜错愕地望着他,她不敢相信,她一见钟情的人,竟会是当朝太子东方皓夜。
东方皓夜命众人起身,上前拿起方才女子们写的诗,凤惜惜是认得被他拿在手里的纸的,因为那上面写的,正是她的诗文,那一刻她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案前的那人拿着她的诗看了许久,末了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笑。
然后,他放下了那张纸,拿起了纪嫣的诗,这一次,他的神色淡淡,没有人看出他在想什么,也不曾对纪嫣笑,凤惜惜以为他对自己更为在意一些,心中闪过一丝少女的欣喜。
可是那时的她,不懂的太多,若是换做多年后的她,定能发现当日明媚的春光中,柳絮翻飞,东方皓夜看着纪嫣的诗时,眼中流露出的,是满满的宠溺与温柔。
他对她,甚至不用微笑,不用眼神,爱慕之情早已深入心头。
那一日的诗社,凤惜惜与纪嫣的诗自然是最好的,尽管凤惜惜没有拿出她最拿手的边疆之诗,震慑满场,她的才情也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得上的。
凤惜惜回到凤府后,便思绪飘忽,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他一个笑容,一个眼神,便足以令她欢喜雀跃。
她找到了她的大哥,凤府的将军世子凤秦,神秘兮兮地拉他到一边。
“哥哥,你同太子殿下关系如何?”
凤秦这会儿正要回去陪世子妃用膳,若不是她是他最疼爱的小妹,他也懒得理会,他想了想:“太子殿下?我同他的关系不是很熟络,曾一起打过一场马球。”
“太子殿下喜欢马球?”凤惜惜追问道。
“太子殿下心性沉稳,唯一喜欢的,就是打马球。”凤秦答道。
“你同太子殿下打马球谁赢了?”
凤秦昂了昂下巴,一副“你大哥全世界最牛”的神情:“当然是你哥我赢!马上功夫,太子殿下怎么比得上你哥?”
“哦。”凤惜惜撇了撇嘴,不想助长他自卖自夸的心思。
这会儿,凤秦觉察出奇怪来了:“小妹,你今日怎么想起问太子殿下的事了?”
凤惜惜愣了愣,别开脸:“没,没什么,突然有些好奇罢了……”
她在他面前哪时候不是趾高气昂的,哪里出现过现在的样子,凤秦一下子就来劲了:“小妹,快同哥哥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啊?”
凤惜惜简直要气笑了,她好歹是个女子,哪有跟自家哥哥说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子的啊!
她一把推开他,顺带踩了他一脚,而后飞快地跑远了。
凤秦站在原地,笑得愈发贼兮兮的。
他这个小妹啊,看来是到了年纪了。
凤惜惜不知道凤秦背着自己跑到东宫那边做了什么,反正等她知道的时候,凤秦竟然有本事将东方皓夜请到城南的茶楼中小坐。那日凤秦带着凤惜惜出府,竟然直接带她去见了东方皓夜。
她这个大哥是在沙场上长大的人,对于凤惜惜的心思,他只想着让自家小妹开心,便这么直截了当地做了,丝毫没有想到到了地方,凤惜惜羞得差点落荒而逃。
纠结了好一会,她终于坐了下来,桌子下狠狠地掐了凤秦一把,可惜凤秦皮糙肉厚,她这点气力对他来说和抓痒没什么区别。
东方皓夜看到她,倒是并没有多少吃惊的样子,始终温和有礼,连太子的架子都没有端出来,若不是早知他是太子,凤惜惜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书香门第的公子。
凤秦的演技也是拙劣得很,才喝了半杯茶,他就说腹痛,失陪片刻,便下了楼,只留下东方皓夜与凤惜惜二人面对面坐在窗边,这里不是雅间中,故而也不存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况,然而凤惜惜还是尴尬得要死了,她在心中打定主意,回府定要告凤秦一状,让他吃些苦头才好。
“凤小姐。”东方皓夜温声唤她。
“啊?”凤惜惜没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太,太子殿下有何事?”
东方皓夜看着她微微一笑:“凤小姐前几日在诗社上写的那首诗……是写给爱慕之人的吗?”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这下脸红得更厉害了:“我……我……拙劣之作,让太子殿下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