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谨言悄无声息的伏在房上，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一边将注意力放到下方。
门口的两个守门的婆子，伸手将那妇人拦下，那妇人小声说了什么，就见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点点头，就放了她进去。
妇人进了园到了房门口，又有一个丫鬟站在门口，见了她脆生生的笑道：“张妈妈不在云华园当差，怎么来这了？”
张妈妈也有四五十岁了，人老成精，倚翠是夫人身边的丫头，她可不能怠慢，现在听得这丫头一问，连忙也跟着笑道：“倚翠姑娘，我这次来是有要是要当面禀告夫人，麻烦您给通传一下。”
这倚翠是窦夫人身边一等大丫头，在府里下人里面算是高级的了，因是窦夫人院子里的人，平时府内的诸位公子小姐见了她，也要给她三分薄面，叫一声‘倚翠姑娘’。
倚翠现在听了张妈妈的话后，便笑道：“好，我进去通禀一下，你且在这候着。”
俩人在这磨磨唧唧的，韩谨言在房上听得颇为无语，又等了一小会儿，才见那倚翠出来，领着张妈妈进去。
窦氏一脸病容的侧卧在榻上，身穿一身半旧半新的家常衣服。体态消瘦，容貌秀丽，虽然人在病中，但是她本身自带一番雍容气度。
窦夫人本就出身高贵，是北周定州总管神武公窦毅与北周襄阳长公主之女，窦氏年幼时被舅父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很受宠爱。且她聪慧刚毅，颇有才华，与李渊成婚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李渊最后能当上皇帝，窦夫人居功至伟。
倚翠和张妈妈进了屋，见了窦氏又是一番行礼，又说了几句，倚翠退下守门，谈话才进入正题。
“四丫头回去怎么样啊？”
窦夫人声音雍容庄重，庄重里边又带着一丝慵懒，淡淡问道。
听到窦夫人问话，张妈妈连忙将所听所见，统统都讲述了一遍，就连李秀萍骂窦氏的那些言语也都讲了出来，语气都学的惟妙惟肖，像是李秀萍本人现在面前说的一样。
窦氏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枯瘦的右手一拍案几，发出啪的一声，怒道：“好！好！好！没想到我倒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这贱丫头，往我对她这么好，还将她收到名下，给她嫡女的身份尊荣，没想到她最后竟然这样对我，还敢打秀宁的注意。”
窦夫人聪慧如斯，眼睛毒辣的很，自然看得出来，李秀萍很有心计。但是看她平日里也算是乖巧，在她面前侍奉殷勤，服侍周到。她也乐得和这个庶女来个母慈女孝，好给别人看看，显示李家门风和睦，她窦氏持家有道，待庶女也这么好。如此家风美名，自然对国公府也是有好处的。没想到，这个庶女心倒是挺大，竟然敢起了害人的心思，真是不能忍。
这个庶女难道只当她每日缠绵病榻，就不能拿她怎样了吗？
“夫人莫要动怒，为这人气伤了身体不值得。”张妈妈一旁连忙劝道，手上比了一个手势，说道：“妇人要不要奴婢······”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倚翠
“九小姐！九小姐！您慢点跑，别摔了。”
“咯咯咯！你们快来追我啊！”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里面带了无限的喜悦，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听见声音窦夫人就像吃了蜜一样，瞬间怒容不见，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见张妈妈还立在一边：“你先回去好好盯着她，一旦她有什么轻举妄动，立刻来禀告，总之明天的宴会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另外告诉你家的，让他好好观察一下，这次来的戏班子里有没有合适的人。”
国公府不比其他地方，府里内外主事管家，就有好几个。其中权利比较大的就属大管家李贵，二管家周平，一个负责府内账目明细，一个负责人丁往来，而张妈妈的丈夫就是府里的二管家周平。
张妈妈点点头，连忙退下。
韩谨言伏在房顶已经半晌，半边身子都麻了，但是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房上的一块砖、一块瓦不发出丝毫的动静，只是心中却是沉吟起来。
“窦夫人要在戏班子里选什么合适的人？”
“戏班子里的人都是贱籍，要来有什么用？”
“国公府家大业大，仆从如云，只要挥挥手，便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哪里还能用到戏子？”
“刚才窦夫人知道了李秀萍起了歹心，但是却没有出手制止，只是让人看着她，明显不想让她搅和了明天的宴会。就是说，这件事远比李秀萍的事重要。”
“窦夫人这么郑重，还摆了酒宴，这么大的动静，李渊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甚至是李渊主动，让窦夫人筹谋。”
“只是府里两位掌权人物共同谋划一件事，可现在明显又不是起兵的好时节，否则，他们吩咐的就绝不会是这些下人，而是最信得过的人，比如他们的儿女。”
“那这就奇了！那这究竟是什么事呢？如此机密，有得这两位看重······”
“前世并没有这事发生啊！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搅和了宴席，让此事付之流水。可是，之后也没有李渊府上也没有露出风声啊？”
韩谨言想到这心中疑惑更深，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前世，但是不管心中怎么想，他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后来不就是李建成病了，据说是病入膏肓，李渊遍请天下名医，这才捡回了他的一条小命，难道此事与李建成的病有关？”
脑中突然清明，所有事绘成了一条线。
“是了！为人父母者，自然是有一颗慈爱之心，处处为子女着想。若是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威胁到了自己的子女，做父母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请戏班子找人在前，李建成抱病在后。就是说，李渊夫妇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李建成这才‘病了’。”
“什么事能让堂堂国公府的大公子，不得不抱病？除非是已经事关他自身安危。”
“安危？”
韩谨言猛然抬头，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
“他们要找替死鬼！”
“是了！这就说得通了！”
“国公府虽大，但是人多嘴杂，虽然窦夫人持家有道，但这些下人惯会捧高踩低，要说是让他们伺候人还行，但要说到这大事上，委实难以委托重任，所以他们才会想在府外找人，三教九流之中，唯独戏子最会演戏，面容俊俏身姿过人，又兼之经常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容易露出马脚。而且戏子身份下贱，只要有卖身契，自然是很好拿捏。”
“况且天下那么多戏子，多一个少一个，都不会太惹人注意。种种思虑过后，确实是戏子是最适合的人选。”
要是李渊夫妇能听见韩谨言这番话，一定要大吃一惊，韩谨言竟然只凭那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这么多的东西，且推理的结果与两人的目的一模一样。
月前隋文帝突然传来圣旨，说是北平府大元帅武奎、副元帅武亮两兄弟谋逆造反，武奎身死，武亮反出北平府，投靠突厥、并献出瓦口关，现在欲要借助突厥兵力征讨北平府。边关告急，令李建成赶赴北平任北平府大元帅一职。
李渊夫妇听到圣旨几乎晕厥，朝中人尽皆知，北平王罗艺所统治的北平郡，所设置的北平府，皇上对其并未完全掌控，虽然表面上是属于隋朝的国土，实际上却归罗艺自己完全掌控。燕云十六州都是他的地盘，几乎等于独立的王国。且听闻罗艺生性残暴，刚愎固执。要是李建成去了北平府，哪里还有命在？
想那原北平府大元帅武奎之子，武安福在北平府被罗成以及罗艺的外甥所杀，两兄弟为讨说法，没想到居然被罗艺以擂台比武的名义，使得武奎丧命，武亮为兄侄报仇，这才反出北平。
现在朝中人人都道，武家兄弟本就是皇上派下牵制罗艺的棋子，罗艺早就不满二人，这才打着为民除害杀得武安福，引得武家兄弟摆擂台签生死状，除去了两颗眼中钉。他做的事虽然过分，但是并没有明面和朝廷撕破脸，朝廷虽然气愤，但忌惮之下也只能与他保持面上的和平，只能打算另派人去任职。只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人人自危，谁还敢去做那个名义上的大元帅，实际上的送死鬼？
只是没想到，这桩‘美差’居然落到了自家人头上。但是抗旨不尊与谋反无异，两人只能咬牙接了旨。
之后托了朝中好友才知道，才知道，此番让李建成任职，是晋王杨广的提议，两人这才明了。
晋王因为他支持太子杨勇，早已怀恨在心，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仅在朝中多次与他为敌，后来他居家返回太原之时，还曾派人刺杀他，好在中途被人所救，这才没有丢了性命，顺利回了自己的地盘太原。本以为晋王只能罢手，没想到晋王这次居然又下此毒计。
想必现在李建成一旦上任，哪怕罗艺不动他，杨广也不会容许他继续活着。
去！死路一条。
不去！就是违抗圣者。
抗旨不尊，罪同谋逆，乃是祸灭满门之罪！
李渊夫妇无奈，不想儿子死，又不想抗旨不尊，只得出此下策，找个人代替长子赴任。
只可惜，挑来选去，各行各业他们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中意的，挑到最后，这才找到了周班主。否则，就凭他的二三十人的不入流的小戏班子，哪能入得了国公府的大门？
只可惜周班主不知道这些事，还一心想要鲤鱼跃龙门，做着美梦呢！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韩谨言已经出来有小半个时辰，怕是众人都已经回来了，他不敢再多待，连忙施展身法回到了小院。
果然众人已经回来了，为了明天更好的演出，已经躺下了。虽然少了一个人，但是众人已经习惯了忽略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哑巴，也就没有闹起来，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心中却想起了之前，临走时看到的那个身影。
十四五岁的年纪，反而天真烂漫，一进门就直奔窦氏而去，亲昵的窝在她的怀里，不停的撒娇。看起言行不像十四五岁，反倒像是才四五岁一般。一身粉色衣裙，腰中系着编织精美的络子，欢快的步伐，使层层纱衣裙角荡起，如同一朵莲花绽放，裙角上坠着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响起了阵阵悦耳的乐音。头上乌云挽起，梳了一个精致可爱的发型，举止就像是一个懵懂稚子，脸上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单纯。
单纯啊！
韩谨言望着窗外浅浅的半轮明月，微微一笑，眼中升起一抹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