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人愣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这地方有两个村子,一个李家村,一个吕家村。我们要找的那个卖人寿膏的到底是在哪个村子里的根本毫无线索,而且现在村里的男人都进山去赶狼了,更加无人可查。
我皱着眉头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原本我也想过要找到那个卖货的一定不容易,可我没想到会这么不容易。
芏英姐皱眉看着朱大哥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朱大哥抿着嘴,想了下说:“那就先住下吧。”
我和芏英姐互望一眼,点点头,心想也只能先这样了。
朱大哥朝村长供供手说:“村长,我们打算在这多待两天,等村里人都回来再问问。不知贵村有什么可以住的地方?”
村长歪着头说:“没有,没有,我们村很少有外人来。而且现在村里男人都不在,也不方便让外人住到家里。”说完半张着眼睛,似看非看的望着我们。
我们听村长这么一说,等于就是下了逐客令了。我望着朱大哥,希望他能把他的特派员本本拿出来给村长看看。我也不求有鸡汤给我们喝了,只要有屋子住就行了。
朱大哥闭着眼睛想了会,说:“那我们就不打搅村长,我们自己去想办法。多谢。”
朱大哥转身朝我们一撇头,牵着马往大路上走。我们跟在身后,心里失落极了,这一下不但没找到线索,还吃了闭门羹,连晚上都没地方住。天下还有比这更可怜的事情吗!
我们走到大路上,不知道该去何方,一群人站在那发呆。
这时,又传来村长的喊声:“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去狐大仙的房子那住一晚。”
什么!狐大仙的房子?
我和芏英姐面面相觑,心想这村子里还有狐大仙住的房子呢!那又是什么样的房子?
朱大哥朝着村长喊:“村长,狐大仙的房子在哪里呀?”
村长指指村后说:“在村后麦子田后头,一个荒了的院子,你去了就看到了。”
一行人离开村长家朝着村后走去,村里槐花都开了,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清香味,这山中小村倒是一处不错的地方。
走过十户人家就到了村尾,村后连着一片丘陵,已经给开垦成梯田,分作四层,种满金色的麦子。
“这就像展开了一个金色的天使翅膀一样!”芏英姐兴奋地说。我在洋人教堂里见过那外国天使,就是一个背后有小翅膀的光屁股小孩。我觉得芏英姐这描述有些夸张,那天使翅膀哪里有那么大一片地,小鸡翅膀还差不多。
这村里的麦田跟之前见过的比可就小多了,也就够自给自足了,村子里应该还是以养牛,采山货为主。
我跟在车后往上走,回头见到王道长面朝一片麦田手里捻着一缕麦子出神。我轻轻走过去,忽然看到他脸上有水珠落下,滴在手中的麦子上。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王道长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又长又直,像一跟长杆一直伸到麦田里,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单感。
我虽然还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但看到他落寞的样子心里不免也体谅他。仔细想想这一路我们几个结伴而行,王道长他却是孤身一人,此刻到了这村里想必也让他有种思家的情感了吧。
我听到坡上朱大哥喊我,转头见他指了指上边,挥了挥手,让我们快过来。我点点头,挥了挥手。我转头轻声说:“道长,朱大哥喊我们了,咱们走吧。”
王道长如梦初醒一般,哦了一声,说:“疙瘩你还在呢,哦,我这是又想别的事情去了。对,对,我们该走了。”他侧过身抬手在脸上擦擦,我猜他是在擦眼泪,一定是这片麦田让他想家了。他转过身的时候,脸上挂着微笑,可是面颊上的泪痕和胡须上还挂着点点泪珠。他一定是想到了很多,也就流了很多泪。
王道长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朝坡上走去,说:“走,我们今晚住这了。”
我跟这王道长往坡上走,想跟他说些什么,却脑子里一下空空如也,什么话都没了,等走到坡顶时候,我忽然想到一句说:“道长,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王道长愣了下,惊讶地看着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腼腆一笑,朝着朱大哥跑过去。
朱大哥将车停在一棵大槐树旁指着前边一个院子,说:“就这了吧,这麦田上边就这一处院子了。”
我跑过时候,那院子刚好被大槐树和马车挡住了,等我绕过车子站到前边一看,心里那股子热情就跟泼上一桶凉水,失望极了。
我以为那狐大仙的房子怎么也该是雕龙画柱,气势非凡的。可你猜怎么着,眼前这院子,四面墙倒了三面,剩下一面勉强还有半截。那院门就像豁了嘴的老太太,一个门板歪在一旁,另外一块不知哪里去了。院子里也是杂草丛生,当中一个大屋,灰头土脸的,真是寒碜回去找他妈,寒碜到家了。
芏英姐扇着手绢说:“这里就是狐大仙的房子?怎么破成这样了。”
朱大哥拴好马,说:“狐大仙不挑地方,人家爱住哪住哪。你没听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房不在好,有狐则灵嘛?”
芏英姐呸了一口,说:“你当我没念过书呀,后面是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朱大哥嘿嘿一笑,走过说:“感情你还是念过中国书的。”推开那剩下半扇门走进院子。
我直接从旁边绕过那破门走进去,这墙都没了,还进什么门呀。我们三人趟着荒草,走到那土房前。我趴在窗口往里看,那窗纸都破破烂烂的,里面是一件侧房,有一架子床,旁边有立柜,窗前放着桌子椅子,墙上应该原来贴着画,但也都烂得只剩碎条了。看样子这家人之前应该还是挺殷实的,不知怎么后来就荒废成这样。
“有人在吗?”朱大哥敲着房门,朝里喊。跟着门上震下一层灰,把他呛到一边直咳嗽。我和芏英姐哈哈大笑,芏英姐说:“哈哈哈,活该,谁要你乱敲门,狐大仙请你吃灰了。”
朱大哥边咳嗽边说:“咳咳咳,这门上那么厚的灰呀,多少年...咳咳...多少年没人住了。”接着又打了两个大喷嚏,看来给呛得要命。
芏英姐跑过去拍朱大哥后背,嘴里还笑个不停。这时王道长走了进来,人径直走到那屋门前,我正想喊:“道长,那门上都是灰,小心。”
他却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我走过去朝里看,见他站在屋内,头上,身上落了一层灰,却出神地望着面前的墙壁。
朱大哥和芏英姐一边扇四周的灰尘一边走过来,站在我身旁往里看。我们三人见王道长那么站在屋内,也不说话,背影凝重。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朱大哥先迈步走了进去,侧身看王道长还出神望着面前,他回头看看我们,一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表情,然后转身朝右边屋走去。
我和芏英姐轻轻走进屋,也不敢去打搅王道长,从他身边走过,侧脸见他眼神游离,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我心想这不会是给狐大仙抓走了魂吧,怎么进了屋子人呆在那了。我们两个走到后屋,见那里是厨房,有一个大灶台,锅碗瓢盆四散在上边,旁边有个大水缸,里边只有一层灰。厨房还有一个后门,我推开门到了后院,见这里也就是一地荒草,远处有一片林子,但树木稀稀拉拉,沿着山坡生长。看来这狐大仙住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别指望有人能招待我们了。
我回屋见芏英姐在厨房里四处找了个遍,撇着嘴摇摇头,一脸“啥吃的都没有”的表情。我们两回到大厅,见大厅里没人,走到左边侧屋一看,王道长已经站到里屋。我和芏英姐不敢出声,悄悄走到右侧屋,里面却没有朱大哥。我两进去,见这屋里布置要比左屋简单一些,但床,箱子,桌子,柜子也都齐全。
朱大哥这时从外边走进来,我们两看他抱着一个大包裹,还有马车里的垫子。芏英姐问:“你跑哪去了?你怎么把马车里的垫子都拿进来了。”
朱大哥说将一堆东西放到床上说:“今晚不是睡这了吗,我看这床上连个褥子都没有,所以把垫子拿来垫在床上给你两睡呀。”
芏英姐说:“我两?我和谁呀。”
朱大哥说:“你和疙瘩谁一屋,我和王道长睡一屋。”说完走到我两个跟前,先朝外屋看了一眼,然后拉着我们两个到床边小声说:“你们发现没有,王道长一进了这屋眼神就不对了,我总觉得他有什么心事。今晚你们两个睡一起,我和他睡一起,要是有什么动静你们就喊知道嘛?”
芏英姐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会有什么事吗?”
朱大哥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说:“没有最好,我们先住一晚,有什么明天再说。”说完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干粮,还有两根蜡烛和一盒洋火。他说:“我拿这些过去用,剩下你们用,有什么事就喊,我出去了。”说完转身去了隔壁屋。
我悄悄走到门口,朝对面望,见朱大哥将蜡烛和洋火放在桌上,跟王道长说话。我竖着耳朵听了一回,也没听清什么,也就不听了,把门轻轻关上,想了下,又拿了一张椅子靠在门上。
芏英姐点了一跟蜡烛在桌上,立刻屋里亮堂起来,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万籁俱静,只有一片虫鸣。我透过窗子上的窟窿看山村里漆黑一片,只有几栋房子里有灯光,而河对面那片村子里也是几点灯光。在这样的山村里,到了晚上,相比是很寂寞的吧。
我和芏英姐一人吃了半个馒头,口干难咽,也就没什么胃口。最后把包裹当枕头垫在头下,两人合衣躺下。
我虽然是一个孤儿,但睡在这么破的房子也还是第一回。我猜芏英姐一定也是第一次了,这次出来一趟真是让她吃苦了。好好一个大家闺秀,跟着我们往山里跑,还要住这样的破房子,真是难为她了。虽然她老和朱大哥拌嘴,可是生活住宿上她却从来不抱怨,对村民也很和善,一点架子没有。我觉得我遇到的都是好人,希望后面也都是能一直遇到好人,大家平平安安的最好。
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脑子里自己转着话,却听芏英姐问:“疙瘩,明天你陪我去河对面好吗?”
我侧头见芏英姐也睁着眼,说:“你还没睡呢?你要去河对面干嘛?”
芏英姐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去走走,没准能问到什么,帮到大家一点。你看我出来都是你们照顾我,我却一点忙没帮上,还拖累大家为我担心。我挺过意不去的。”
我说:“芏英姐,你可别这么说,你怎么就拖累我们了。没有你我们根本不可能查到这里来,这一路你可帮了不少忙呢!”
芏英姐说:“哪里有呀,我都是跟着大家走。我晕倒两次都是你们照顾我,没有你们我才不行呢。”
我说:“不是,不是。我们是一个集体的。要互相帮助,没有你和朱大哥,我也不会来这里。我可开心了,跟你们一起。”
芏英姐笑笑说:“你朱大哥才是能干得很呢,要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咋办。你看他这人吧,外表嘻嘻哈哈的,其实人很有正义感,做事很认真的。”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也觉得朱大哥这人很靠得住。”
芏英姐说:“是呀,所以我觉得跟他身边很有安全感呀,是不是。因此我就想能和他多走走,多说说话不是很好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芏英姐要送王道长去爨底下村是假,和朱大哥斗嘴也是假,而是为了能和他多走走,多说说话。这,这叫什么来着?男女之情?我还年轻,不太懂。
芏英姐说:“你别看你朱大哥现在这样大大咧咧的,他从小也是孤儿。”
我吃惊地问:“朱大哥是孤儿!不会吧!”
芏英姐说:“看不出来吧,你看他那么乐观,那么开朗。其实他出生就没有父母,是他奶奶养大的他,供他上学。他想着自己将来能够出人头地了,做一个对家,对国都有用的人。我记得有一次问他,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理想是什么?你猜他说什么?”
我心中问自己,人一辈子最大的理想是什么?是什么呢?吃好多好吃的?能天天早上喝鸡汤?住大房子?对了还有我那花不完的钱?不对,朱大哥怎么可能是这种理想呢。我只能摇摇头。
芏英姐说:“他说,他最大的理想是能让别人过得更好。”
我扑哧一乐说:“这么简单呀!这就是朱大哥的理想。”
芏英姐笑说:“这理想听着简单,其实实现起来可不容易了。你说一个人没有父母,但是心里还能处处替别人着想,是不是一个很可爱的人。”芏英姐说道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语气轻柔得我都要凑过去耳朵才能听到。
我说:“嗯嗯,是很可爱。朱大哥很可爱。”但我还是觉得这样的理想跟我有满仓的钱的理想比起来还是太简单了。
芏英姐转过身,看着我说:“今晚的话,不准和朱大哥说,只有你和我知道。deal?(成交?)”
我虽然没听懂,但估摸着就是问我行不行,我说:“地了,地了。我保证不说的。”
芏英姐转过身闭上眼说:“晚安啦,GoodNight(晚安)。”
我说声晚安,双臂抱在身前,这夏日屋内凉爽,不该被子也无碍。我躺了一会,觉得身上没盖点什么总是不踏实,于是把外衣脱下来,却看到芏英姐也是抱臂而睡。心里忽然想起朱大哥说的要多为别人着想,轻轻把外衣给芏英姐盖上,心想:“我也要多关心别人一些。”
自己光着膀子躺下,不一会也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