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爷,给小的打发点灵石可好?”
吴望眉头一皱。眼前之人名叫贾威,炼气七阶修为。家中虽无什么背景,可却是大长老郑端的长子长孙,宗门第一奇才郑誉鞍前马后唯首是瞻的跟班随从。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狗,那一副不可一世的作派,简直和他家主人别无二致。
这哪里是在讨灵石?分明就是在抢。
若是你家主子在也就罢了,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也敢放肆。吴望心中恨恨骂道。可碍于对方修为高出自己,还是不好发作,只是面色冷了几分,沉声答道:“出门匆忙,身上没带储物袋。”言罢抬腿欲走。
贾威上前一步拦住了吴望去路,表情愈加嘲讽:“怎么,叫你一声少爷你还真敢答应,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一番话说得身后的跟班们都笑了起来,也纷纷跟着起哄。
“贾师兄适可而止吧。”
吴望闻言脸色愈发难看,却还是想息事宁人,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之后转身便走。
可对方偏偏是存心而来。贾威身形一晃,又一次挡在了吴望面前,对其怒目而视,恶狠狠地说道:“真是不识抬举。别以为你有那废物老子,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哥几个,好生‘伺候’吴少爷。”说着抬手便要抓起吴望的领子。
吴望躲闪不及,正要被整个人抓举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却有一道灵气掠过,挡在了吴望身前,掀开了贾威的手臂。
“还不快滚!”
随着厉声的呵斥,出手之人自不远处一座山石上凌空而起,缓缓落在了吴望身侧。
贾威冷笑道:“原来是吴家的忠犬,失敬,失敬。”
“滚!”
来人又是一声怒斥,右手已然催动灵力驱使腰间的灵剑。
贾威自知不是对手,只得带着随从之人悻悻离开,口中却是不停地骂骂咧咧。来人见状目光一寒,正欲出手,却被吴望拦下。
“罢了罢了,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吴望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少爷您……”
吴望暗叹一声,轻得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整个宗门,恐怕只有你还当我是个少爷了。”
吴望的“废物老子”吴毅,乃是整个恒云宗内,最有“资历”的主事。自二十几年前,吴毅修为达到灵台期后,便从众多的核心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当时最年轻的宗门主事,一时风光无限。
可惜上苍却似乎是在故意捉弄于他。自从吴毅修炼至灵台期后,这么多年来,他的修为却一直卡在灵台初期,始终无法突破。而他的职务,也自然同他可怜的修为一样,二十几年来再无半点升迁。
“真是没用。”
不只有吴毅时常这样痛恨自己,他的道侣,恒云宗大长老孙乾的女儿,也总会这样指着鼻子痛骂他。一番劈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之后,这个和她父亲一样势利的女人,往往便会开始她永无休止的抱怨:
“爹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怎么就把我嫁给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东西。活生生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看看人家马主事,修炼至灵台初期不过才四五年,就隐隐有了突破到中期的迹象;再看看人家刘主事,下个月就要晋升长老团了,怎么就只有你……”
吴毅每每听到此言总是气急败坏,可却也只能逆来顺受。想来自己这个倒插门的女婿还真是窝囊至极。可谁让自己这么没用,连灵台中期都无法突破——其实吴毅并非不思进取之人,多年以来他也一直在不断尝试着去冲击灵台中期。可是每次到了即将突破之际,吴毅体内总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骤然而来,只消三两息的工夫,便会将周身的灵气尽数吞噬,最终功亏一篑。
若干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吴毅体内修成的灵台更是虚弱到了极限,几近崩溃。因此吴毅便再不敢尝试突破。起先吴毅的岳父泰山还为此探访高人,寻求解决之法。几番下来,却都未得到任何结果。久而久之,他的岳父也渐渐开始疏远了他,更是动不动就找个“莫须有”的理由,斥责自己的女婿一番。
这一日吴毅的道侣又在屋中发着牢骚。吴毅听得恼火,拂袖出门而去。刚出了房门,便见到了刚被贾威刁难一番的吴望。
“孩儿拜见父亲。”
吴望语气冷淡,面无表情——对于这位连累自己在宗门遭人欺凌的“废物老子”,吴望显然没有多少亲情可言。
吴毅何尝看不出自己儿子眼中的冷漠。他的嘴唇欲言又止地嗫嚅着。半晌方才挤出了一句“快去劝解一下你娘”,而后便怅然离去,背影带着无限的落寞。
虽然时常抱怨自己的丈夫无能,可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位娘亲还是疼爱有加的。见吴望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的娘亲赶忙停下了唠叨,上前拉住吴望,关切地问道:“望儿,怎么了?又是哪个不开眼的乱嚼舌根子?还是哪个混账东西敢欺负你?”见吴望并未答话,她又转而问向吴望的身后之人,“阿钟,怎么回事?”
阿钟便是方才出手替吴望解围之人,本是一名弃婴,被当年外出历练的吴毅偶然遇到。吴毅见之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将其带回了恒云宗,抚养成人,又传其修行之法,更赐其“吴”姓。二人名虽师徒,却有半分父子之情。
如今吴钟已然二十岁出头,修为也达到了炼气九阶,在恒云宗诸多内门弟子之中,也称得上佼佼者。可惜吴钟在宗门之内,却并无相称的地位可言。个中原因,除了他是来历不明的弃婴之外,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效忠着吴家吧。
见师娘问到自己,吴钟于是便将方才之事原本道来,却把自己出手解围一举轻描淡写草草带过——吴钟自知这位师娘并不喜欢自己,便只是不卑不亢地垂首答话,毫无邀功之嫌。
吴望的娘亲听罢幽幽一叹,黯然道:“这几年若不是阿钟,不知道望儿要多吃多少的苦头。你那没长进的爹也不思进取,整日庸碌无为;你外公又忙着宗门事务,无暇顾及咱们母子二人……”
说着说着,吴望的娘亲竟然哽咽起来,眼中泪光闪闪。见娘亲如此伤感,平日里性情一向寡淡的吴望,不禁也有几分动容。
“娘……”
“没事,娘没事。”吴望的娘亲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而后将吴望紧紧抱在了怀中,“望儿,你一定要勤加修炼,争取早日达到炼气七阶,成为内门弟子。这样你外公就可以向掌门请愿,为你洗伐灵脉,灵气灌顶,助你早日突破灵台……”
灌顶?
吴望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呼吸也因兴奋变得急促起来。可吴望身后的吴钟却是神色一变。
“师娘,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吴望的娘亲声色俱厉地问道。
吴钟深深一拜,凝重地说道:“此举无异于揠苗助长,灌顶之后少爷修为将寸步难进,这……实在是在坑害少爷啊。”
“放肆。”
带着一声呵斥,一道席卷而来的灵气直接将吴钟整个人击退数步,而后掀翻在地。
随着袭来的灵气,门外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飘然而至。虽然身形有些佝偻,但是精神却是异常矍铄,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异常的明亮,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拜见……大长老。”
吴望想了想还是没有叫出“外公”二字——在他位高权重的外公的字典里,显然没有“血浓于水”这个词。吴望也不知道自己在外公眼里,究竟算得上什么。或者会比自己的父亲要强那么一些?
萎顿在地的吴钟挣扎着站起身来,强咽下喉中涌上的腥咸,向大长老孙乾施了一礼。
孙乾冷冷扫了吴钟一眼,冷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有点见识,知道的还不少。不过,你真的以为我老糊涂了,不懂得其中的利害么?”
“弟子愚钝,还请大长老示下。”
吴钟这句的确是实话。
孙乾冷哼一声,拂袖道:“老夫的家事,还轮不到你知晓。还不退下。”
吴钟关切地看了吴望一眼,面露忧色,却只得无奈离开。而吴望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冲昏了头脑,根本不知所措,只是兀自地站在那里出神。
见吴钟退出屋外,吴望的娘亲又屏退了屋内的一众仆从,待得屋内只剩祖孙三人,方才试探着问道:
“爹,方才阿钟所说……当真如此?”
孙乾不敢直视自己女儿殷切的目光。他别过头去,缓缓点了点头。
吴望猛地抬头望向外公,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和父亲一样,修为再难提升?
“不行,这绝对不行。”
不待吴望开口,他的娘亲已经替他回绝。吴望转而看向自己的娘亲,这是他自记得事情起,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娘亲违逆外公的意思。
“雯儿,为父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啊。”
孙乾唤着女儿的乳名,一瞬间大长老的威严全然不再,却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慈父,在向任性的女儿诉说着苦衷。
吴望的娘亲微微一怔。上次听到父亲这样叫自己还是在出阁之前。
见女儿略有动容,孙乾目中满是无奈,继续说道:“我辈虽为修士,吐纳天地灵气,逆天修行,可终究还是肉体凡胎,逃不过生老病死苦。为父此生修行百余年,步入灵台期大圆满也有数十载。可惜天资不足,此生结成灵丹无望。如今寿元将尽,时日已然不多。”
“爹……”
这位女儿这才发现父亲周身隐隐弥漫着无法掩盖的死气。
“所以为父要在归墟之前,培养出一位能够跻身长老团的后继之人。不然孙吴两家,在这恒云宗内,再难有出头之日。”孙乾说着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恒云宗内,家中上下老小四十三人,这么多年来,全靠为父一人苦苦支撑。为父不想整个家族和我一起倒下,所以……”
“女儿明白了。”
吴望的娘亲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吴望,目光中满是期待。
吴望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些什么。可是心乱如麻的他,并不能理出头绪。
孙乾猛地睁开双眼,目露精光地盯着吴望,神色凝重地说道:“望儿,从现在起,你要做的,就是放下一切事情,专心修炼。无论灵石,丹药,法宝,只要外公力所能及,对你一定有求必应。”末了又补上一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外公的眼神让吴望觉得浑身不自在。如果说娘亲的眼中还有着几分父母对子女的期望,那么此刻外公的眼中,却只有家族利益。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外孙的影子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是。”
可自己还是恭敬地垂首抱拳,没有违抗外公的意思。吴望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是因为大长老的威严?因为和外公的祖孙情分?还是因为那句“有求必应”的承诺?
直到目送自己的外公离开,吴望依旧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可是看到娘亲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欣然,自己心中也稍有宽慰,于是便少了许多顾虑。
“望儿,别想那么多,安心修炼就好。”娘亲将吴望拥入怀中,像儿时哄他入睡一样轻拍着吴望的后背,“娘相信你。”
吴望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