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昏暗一片,垂下万千细密雨丝,伏龙山中段如鳞片般布列的矮丘之间水汽氤氲,草木被浸润一遭,由活泼的翠绿转作深沉的青黑,入眼处一派迷蒙浑浊,被雨雾山石遮蔽了视线。
晦暗天光之中,半山腰荒僻蜿蜒的山道之上,一匹通体散发着荧光的神骏银马正奋蹄疾奔,蹄下水花飞溅,却半点儿没有沾身,越发显得流光溢彩,宛如游龙。
马背上并无马鞍,却有一袭淡紫色衣裙在斜风细雨中轻扬,宛如飞虹。
黑亮顺滑如绸缎的长发随着风略微披散开来,再遮掩不住腰际柔美的弧度。衣袖飘飞之间,轻轻按住马颈鬃毛的一双手掌显得白皙而修长,泛着玉色的光泽。
更为出彩的是那双丹凤眸子,眼波如水,眉间轻染春烟,一如眼前的烟水雾色般朦胧妩媚。
这一人一马,仿佛便占尽了天地间一切灵动与色彩。
紫衣少女抬头辨认了一下,忽地伸手一指,银马随即转向,离开了脚下还算平坦的山道,向着稍嫌陡峭的丘峦顶端攀登而上。
银马周身毛色纯粹绚烂如银,细看之下却是一匹嶙峋瘦马,好在力气不小,爬起山来竟是出奇的娴熟迅捷,片刻之后便成功登顶,紧接着竟是毫不犹豫地纵跃而下。
腾起在半空的马蹄尚未落地,周遭景物已豁然大变。
一人一马瞬间远离了一眼看不到头的连绵丘陵,竟是一头撞入了一处极平坦极广阔的谷地。
谷地内满眼皆是在风雨中招摇的青翠柳枝,氤氲的水汽更甚于先前十倍百倍,不只柳林中雾气浓重,更是在空中形成了一片淡青色的烟瘴,将谷地尽数笼罩于柔媚的绿意之中。
马蹄立止。
黑灰色的雨云、淡青色的烟瘴、柳林中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林前立着一匹银色的马,马上坐着一个极美丽的紫衣少女。
万籁俱寂,诡异非常。
银马四处张望着,眼中露出奇异的光,开口道:“这里便是万柳庄?何止是万柳,恐怕十万都不止吧?只是俺费了偌大的气力赶路爬山,到头来除了树,竟还见不着那庄子的影儿,这就有些不像话了吧?”
他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其中的草木香气馥郁得甚至有些甜腻了,而在这醉人的甜腻之中,竟裹藏着丝丝缕缕精纯至极的阴寒灵气。
“不过倒还真是个好所在,跟此地一比,无论是灵应侯府还是阴山万人窟,竟都差得远了。”
“咱们外来是客,当然要遵从主人的规矩。”
紫衣少女浅浅一笑,随口答道:“你修习的功法跟此地相得益彰,又稀里糊涂成就了灵感,自然说好,换做旁人,只怕即便是练气境界的好汉也无福消受吧?”
她眼波流转,看向柳林边缘某处,同时手中结出一个繁复法印,引动得漫天淡青色烟瘴微微荡漾起来:“不知是哪位师兄在此,小妹灵山行走慕容春晓,这位是诏狱黑鸦卫大妖阿嵬,奉灵山祖师之命拜会贵庄,还请现身接引。”
被称作大妖的阿嵬顺着慕容春晓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就在几株高大垂柳的掩映之下,竟长着一株极为丑陋的老柳树,树身低矮臃肿,柳枝青中带黄、似已半枯,枝上柳叶更是稀疏,宛如老妪头上的乱发。
阿嵬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震惊之色,这样的老柳,它可是熟悉地紧呐!
只是没等它细想,那株老柳的树身便是一阵摇动,丑陋干枯的树皮上竟凭空掉出一个人来,眨眼间便由无形无质而勾勒着色,化作鲜活的血肉之躯。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白衣束发,冷漠如冰雪,手提一柄质地寻常的铁剑,剑身上有两条诡异的猩红细线在蜿蜒游动。
此人甫一出现,浑身上下便透着一股杀戮寂灭之意,在少女和妖马两位宗师眼中,浮在头顶的淡青色烟瘴亦同时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光。
慕容春晓的眉头皱起又舒展,轻笑道:“可是‘冤冤相报一剑了,可与人言无二三’的吴师兄?”
白衣少年剑客的脸色始终如万年不化的寒冰,沉声问道:“进庄何事?”
阿嵬瞪圆了眼睛,大声问道:“这小子就是那个练气杀灵感,单人独剑杀得进京路上血流成河、罗浮顶上尸横遍地,随后又销声匿迹、不知所踪的不语剑魔?”
它不待慕容春晓回答,便朝着吴二三咧嘴一笑,露出鲜红的大牙床:“你的名声都传到北地了,都说你身上藏有一个关于天大宝藏的秘密,要不是离着太远,恐怕北地的马匪都要来找你的麻烦。就连二爷都提起过你,说早在西北的时候就听说有个家伙杀性比他还重,动不动就屠人满门。”
吴二三冷哼一声,再次郑重其事问了一句:“何事?”
阿嵬仍旧不知死活道:“二爷还说,这剑魔是个难得的清爽人儿,死在他剑下的人未必就比咱爷们在北地杀的多,倒是平白担了个嗜杀的虚名。”
吴二三闭上嘴巴,手中原本剑尖向地的赤螭剑横向抬起,剑身泛起冷艳的血光。
慕容春晓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出言打断:“小妹此来是为了送一样东西,祖师说了,是一位姓蒲的前辈亲自向灵山索要的。”
油盐不进的吴二三闻言一愣,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深深看了一眼慕容春晓,蓦然转身道:“随我来,莫走岔了。”
阿嵬回头与慕容春晓对视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连忙迈步跟上,紧随着吴二三走入那弥漫着雾气的柳树林。
自老柳树旁经过的时候,阿嵬伸长了脖子,本想去咬下一根柳枝,冷不防吴二三回身便是一剑,堪堪擦着它的鼻尖切过,吓了阿嵬一大跳,再不敢轻举妄动。
同为灵感境界,可每当面对少年剑客和那柄赤螭剑,阿嵬心中总是都感到由衷的忌惮,跟随二爷经历无数厮杀,它的灵觉还从未错过。
虽然吴二三告诫亦步亦趋的一人一马莫走岔了,然而事实上不论面前有无柳树拦路,他自始至终都笔直前行,不曾有丝毫偏差。
两人一马很快便消失在雾气与柳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