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道。
昆明府。
渭清大街西侧，气势宏礴的平西王府，决不是金玉其外那般。千余亩的府邸，将前明的沐王府裹在其中，成为边角一隅。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洪武朝硕果仅存的勋爵，如今只得沦落在江湖市井之中，犹如飘絮一般飘荡着。倘若沐王爷泉下有知，只怕也得再活活气死一番。
王府内一株老柳树，估摸也有上百年了，尽管枝干叶枯，可粗实的树干，却将其后的石屋，遮挡得严实。
透着石屋内跳动的烛苗，可将里面瞧得通透。
两排上等檀木所制的书架，琳琅满目整齐摆放着各种史书子集，并排对立的木椅，正厅堂前的木桌，皆是外国使者进贡的稀世木材。桌几上腾腾热气的茶杯，溢出的香味弥漫着整个屋子。
正堂上的花白发老者，脸色神情复杂，心事堆成了额头的褶子。缓缓抬起右手，品上一口茶道，“尔等速回去复命，着即准备举义之事，告知两位王爷，待到天下大定之日，吴某人愿与诸王裂土分疆，共掌天下。”
正堂的偏侧，三名中年男人拱手相礼道，“定当竭尽所能，助平西王恢复我汉人河山。”
老者起身拱手回谢，正欲送客之际，听却外面脚步匆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过仅仅一霎功夫，额头便释然如初。对面的三个中年男人，都不曾发现如此转瞬的变化。
“王爷，小人有要事相告。”门外方献德应声道。
“进来！”老者回声。
“王爷。”方献德进得石屋，环顾一侧三人，欲言又止。
“说便是了。”老者心领神会，指着一侧三人道，“刘将军他们是贵客，更是日后并肩的战友，毋须见外多虑。”
“是！”方献德拱手再拜道，“门外不知从哪蹦出个疯子，说是前明皇室后裔，吵闹着要见王爷。”
刘将军等人听了这话，忍不住窃笑。
大明江山都亡了十余年了，在崇祯帝煤山上吊后，倒是有前明遗臣推举的，或是招摇撞骗的等等，都自称是前明皇室后裔，但在永历归天以后，便再也没有过，如今天下一统，谁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老者低头沉思，倘若府外那小子，即便真是朱明的后裔，以方献德的能力，自有处置的办法，大可不必前来禀告，其中定有端倪，便问道，“方都管，马上五更天了，捡要紧的说。”
“王爷。”方献德应道，“这小子满嘴说是来助王爷反清的。”
刘将军抚着滚圆的肚皮，才勉强没笑出声来。
前明最后一朝永历帝，可是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在云南的，莫说是朱明的后裔，但凡心存前明的汉人，都恨不得食吴三桂的血，寝其皮。这小子居然说是来反清的，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老者听闻后，眼珠提溜一转，居然果断令道，“带他进来。”
“是！”方献德应声退下。
刘将军百思不得其解，摆明这小子莫不是个骗子，定然是个疯子，为何吴三桂却要见上一见？毕竟强宾不压主，更何况眼前乃是大名鼎鼎的吴三桂呢，只得立作一旁静观其变。
此时的吴三桂，内心远比刘将军等人要波澜的多，举兵反清的决定，是在前日定下的，甚至连跟随自己几十年的方献德，都还未告知，府外那小子是如何得知的？
石屋内，一片寂静。
乃至半刻后，少年大步跨入石屋，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散足了游手痞子的味道。更不待屋内人说话，便自顾走向最近的椅子前坐下。只是这眨眼间的片刻，少年已将屋内的人打量个遍，心中已然有底。
神情大大咧咧，兀自端起桌上的茶杯，见里面空空，脸色有些不悦之色，“进门便是客，堂堂的平西王府，连看茶待客的规矩都没有？”
“放肆！”刘将军喝道，“哪来的泼皮，竟敢到平西王府里撒野？”
少年瞥了他一眼，目光便聚在正堂的老者脸上，内心暗暗思量，赫赫声名几百年的吴三桂，竟然是如此糟粕老头。不过那双凌厉的眼睛，倒是暗藏几分威武神气，宛不像头上的白发，显得无精打采。“敢问吴总兵，若要举兵反清，该以何为大旗？”
刘将军登时拔出佩刀，怒斥道，“今日先剁了你祭旗！”
吴三桂目光陡然一亮，便转瞬黯然的紧。
心中苍凉之感，欲哭无泪。
忆往昔，弱冠之年便横刀立马，勇冠三军。不到三十便镇守一方，声名赫赫的山海关总兵。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堪此功绩？
征闯王，灭南明，勋爵不断提升，只是再为响亮的平西王，却不如这一声总兵喊得亲切。
刘将军走上前，刀尖抵着少年，只等着吴三桂有所示意，便一刀砍将上去。
无论如何，吴三桂此时可贵为王爷之尊，区区“总兵”二字，莫说是以下犯上的忤逆，更是对放清军入关的羞辱。
少年脸上不显惊慌之色，那副痞子相转瞬不见，表露出一种高贵的神气。走上前几步道，“吴总兵，我乃是大明洪武皇帝嫡后朱以洪，你那平西王的爵位，可是满清鞑子受于你的，在我面前算不得数。按崇祯帝驾崩煤山之时，尔顶多也就是个伯爵，而我世袭楚阳王位，孰尊孰卑，孰上孰下，你自个理理？”
刘将军毕竟是典型的丘老八武将，听着朱以洪又是大明，又是满清，脑子里绕作一团。
“呵呵。”吴三桂大笑道，“好个楚阳王！”
两人近在咫尺，稍作眉头，杀机顿现。
“老夫虽事明末之年，但博览群史，朱明皇室勋贵虽不全识得，却还未听过有楚阳王这等爵位，安敢嬉戏老夫？”吴三桂冷冷应声。
少年微微一笑，转身走回木椅前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