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些日子,爸妈还是做出了决定,回到了远在滨市厂里的家。我回到原来的小学跟着原来的班上课。爸爸又回到了厂里当工人,做一些给锅炉填煤加料等轻体力的活儿。妈妈原来在的那家商店倒闭了,在家待了两年,主要负责照顾我和弟弟。
这两年平平淡淡地就过去了,但我总能清晰地感觉到妈妈的不开心。妈妈当时确实是不开心的,风华正茂的年纪还没怎么在工作上一展风采,却只能没事在家带娃,生活仿佛失去了该有的价值。后来妈妈的好朋友小张阿姨介绍妈妈去了饭馆当收银员,她才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
但是她和爸爸总是吵架,她的上班时间是这样的,每天早上五点到九点,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她用中间空闲的时间在家做家务并且给我和弟弟做饭。我每天放学回家后再把放在电饭锅里保温的饭菜拿出来吃。
而我吃完后就只顾着看动画片,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事,筷子,碗都胡乱摆放着,爸爸晚上回来自己再将饭热了,吃完收拾。
然而大多时候,饭馆哪会那么准时,下午两点和晚上九点其实就是个虚数,客人拖个三四个点的时候太常见了。
爸爸会因为妈妈没给我和弟弟及时做饭,找到饭馆去和妈妈吵架。家里被我和弟弟弄得乱七八糟,工作一天回来的爸爸看见了又去找妈妈吵,埋怨她不收拾。他们两个人的战争从来没休止过,那段时间幸好妈妈被一个亲戚介绍信了基督教,星期日去教堂听讲道,心态平和了许多。
我每天上下学都是从一条山间小路走的,其实那里就是一个山腰,人们硬用鞋底踩成了路。下雪天,我从那里走过一次,险些滑下山去。其实也有条大路,还是修的很整齐的水泥地,但是从大路走到我家得比走小路要多一倍的时间。
小镇总体的形状其实就像一条弧线,中间一个岔口,将它分为两段。住在下面的人什么都不方便,接水管接到岔口就不给接了,听说是因为在下面住的人,没有当官的,是一些贫民。
我大三时,妈妈和弟弟陪读,在弟弟学校周围租了个房子,在自己“家”里才第一次用上了自来水,感觉很方便,欣喜不已。
之前在厂里,吃水用水都是靠扁担担的。用电也是,仿佛歧视住在下面的人,大过年的也要停上几次,以维护上面的需求。电视也走的不同的线,一般都是下面停电上面还接着看,上面停电下面不知为何雪花一片,偶尔也有几次一起停电,那才让人觉得舒坦。我们家就住在下面。
我的小学很顺利,遇到了很多有趣的同学,教我的老师也都对我很好。我除了因为没有背会九九乘法表被留过一次教室外,几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是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班里来了个傻丫头,头上扎了俩牛厥厥,脸上挂了俩高原红,看起来有点儿怯生生的。
她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我们正在上自习,班里乱糟糟的,同学们去讲台上找老师批改作业,我也正拿着作业往讲台那边走。傻丫头这时候进来了,老师在黑板上给她出了道数学题让她作答。她就在黑板前犹豫起来,我恰好从她旁边路过,趁老师给别人批改作业的空当悄悄告诉了她答案。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去帮她。很巧的是,老师给她安排的座位就在我后面。老师让傻丫头做自我介绍,我这才知道她叫大雁。
或许是因为我帮了她的原因吧,大雁有什么不懂的总是跑过来问我。我们关系渐渐熟络起来,我们的性格也很像,表面刚强内心柔软,时间长了还成了最好的朋友,一起写作业,一起爬山,一起欺负调皮的小孩子,一起去淌水,一起去厂区,早点是就着星辰一起吃六丁目方便面。学到鲁迅先生的文章时,我甚至有点恍惚,仿佛坚强勇敢的大雁就是那个面对着猹天不怕地不怕的闰土。
大雁给我讲了很多关于自己过去经历的事,她妈妈抛弃了她亲生爸爸,找了现在这个,她亲生爸爸穷,供不起她上学就把她送到厂里这儿了。
她一直很恨她妈妈,也恨她现在的爸爸,更恨他们在一起。她好多次找我哭诉这些伤心的往事,甚至好几次想离家出走,无奈这个小镇离外面世界太远了,当时坐车出去都要好几个小时呢。晚上她没地方去,又不好意思经常打扰我,只能一晚上坐在水边上吹冷风。
终究在这个年龄,她一直未能走出这个小镇,每次都被她妈妈管的严严实实的,给家里洗衣做饭,割草喂羊。比起我的小学生活,她的生活要辛苦的多,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一直陪着她。
小学我一直好好学习,在学校是那种比较乖的孩子,只是有时候太倔,没人能拧的过我。
每逢周末空闲,我、大雁、大头刘三个人都会在在沿着出镇的一条马路边河槽里捡铁。铁和其他东西很好区分,因为铁生锈会变黄,在石头缝、沙堆上容易漏尖,拿根木棍挑一挑就很容易发现它们的踪迹。
其实三人也是无聊,在这一路上,山山水水,草长莺飞,玩得更是不亦乐乎。
捡回来的铁再卖给收破烂的小贩,这样能挣一些零花钱,或者换几个青花瓷的碗,很让人满足。
然而,由于三人是在路边的河槽里捡,很多时候,马路上路过的车里,人们看向这三个特别的孩子,总会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几个小学生捡破烂,家长也不管管!”
尽管有这些闲言碎语,但是我的妈妈还是很支持我们这种行为:“这么小的年纪就能靠自己的本事挣钱花,很棒。”
很多年后,我都很感激妈妈当时对我的鼓励,那让很多年后失落的我感觉到信心。失意时,我总是在想,自己已经在那么小的年纪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了,已经很厉害了。
大雁挣到这笔钱也是很开心,她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这笔钱攒到足够多的时候,她就可以真正的“离家出走”了,我们都怀揣着美好的希望。
其实很多年以后,我看到路边捡破烂的老大娘、老大爷,总是会觉得一阵亲切。在外人轻视的眼光里,可能觉得他们那是在用卑微的劳动讨生活。其实他们眼中从废墟中找到宝贝的世界,旁人又有谁能真正地看的懂呢?
“北山公园”也是我们经常去玩的地方,其实它只是一片被圈起来的山坡。上面有两个亭子,一个是那种传统的朱红顶龙雕边乘凉用的凉亭;另一个是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塑——一个工人举着铁锤,坚毅的目光看向远方。
还有一个标志性建筑是狮子山的石狮子,用水泥塑的。但是通往狮子山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也是我至今没骑过那头狮子的最大障碍。
从山顶看山脚下的汽车,它们只有火柴盒那般大。
我的同班同学大都窝在家里,不写作业的多半时间都在看电视,很多偶像剧层出不穷,从《流星花园》到《小鱼儿与花无缺》,小学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