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
唐晚把遥控器放回原处,走过来跟我并肩坐下。
“简娜,请向我们介绍情况吧,夏先生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唐晚说。
简娜向我扫了一眼,眼神相接之时,我读到了她的不屑与孤傲。
我知道,在这种高科技研究人员眼里,中国没有能看得上的人才,所有精英都已经飞往欧美顶级的实验室。尤其是,我们现在是在山东济南,一个历史辉煌而近代黯淡的地方,并且素来以“土气、木讷”闻名于全国。
被对方无声地蔑视,我并不感到难堪,反倒是唐晚脸上有些挂不住。
“简娜,夏先生时间宝贵,请开始吧。”她说。
简娜翻开文件夹,但并不低头看,接着侃侃而谈:“‘镜室’里的研究跟生物学、遗传学、人类基因学、突变学、微观生物学有关,并不局限于对生物对象的研究,而是广泛应用于人类临床、深度解剖等等实验方向。从建立的第一天起,‘镜室’就没有给自己设定过研究极限。正如我们的人类世界发展没有极限一样,‘镜室’将与人类进化同在。为了加深两位对‘镜室’的理解,我们可以做个比方——当今世界上最大、最先进、最有远见的硬件、软件研究机构是谷歌研究院和微软研究院,那么,二位可以把‘镜室’看作是一千倍谷歌研究院、五千倍微软研究院的这样一个研究中心,而我们的后台财力支持则会令欧美最顶级的富豪联盟相形见绌。再者,我们能够调用的社会资源,更是无穷无尽,几乎不必担心财力枯竭和政策限制。所以说,只要是‘镜室’展开的研究项目,只要不是本机构决定中止,那么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能让它停止……”
我静静听着,并不在心底增加任何主观意见。
鬼菩萨是唐晚的朋友,也是镜室的顾问。我相信唐晚,就会连带相信她的朋友。
如果“镜室”具有这么大的能量,就应该能解决我心底的困惑。
简娜把文件翻过一页,继续介绍:“现在,我们具体说一下鬼菩萨送回来的二号研究对象。她自身没有任何清醒活着的生物体征,但我们测得了她释放出的强烈的脑电波活动。于是,我们立即在分离机上对她进行了‘九层灵魂剥离’。很幸运,我们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将一个人剥离为九个静态灵魂。除了一个是她的本体之外,其余八个全都是暂时驻扎于她脑中的灵魂。这种技术在社会媒体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在‘镜室’却不过是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简单来说,另外出现的八个人都曾经生活在过去的某个年代,如今物是人非,他们只剩下遥远的记忆了……”
在描述官大娘时,简娜的声音非常淡定,仿佛官大娘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生物”,而不是一个我们的同类。
也许,她使用“九层灵魂剥离”技术时,与剥离一只试验用小白鼠没有任何区别,也不会在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也许,她把官大娘看成了一只“九命猫”,所以能够剥离出九种灵魂。那么,官大娘究竟是什么?是具有多重记忆的普通人,还是我猜测的,她是那种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奇人?
总而言之,我必须确认官大娘的身份,才能决定下一步往哪里走。
简娜停下来,居高临下地望向我:“夏先生是不是一直都有话想问?时间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最宝贵的,所以我希望夏先生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好了,现在请问吧——”
我的确有事想问,而且不止一件。
“简娜小姐,请问,从你们的医学定义上看,官大娘还活着吗?”我问。
简娜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当然是活着,否则又怎能进行灵魂分解?”
我接着问:“那么,我现在可以跟她交谈吗?”
简娜摇头:“不能,因为她现在所处的状态被称为‘单向交流’,意思是我们能够看到她、分析她、解读她,她却不能有任何有效反馈。”
我马上追问:“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判定,现在的真实情况是——她有没有反馈你们并不知道,因为‘镜室’的科技水平还不能位于‘上帝视角全知’的状态,而是有所缺陷、有待进步?”
上帝视角是文学、影视作品中的一个术语,人不是上帝,所以不能全知全能,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通晓有限的事。
正如我所问的,即使“镜室”将现有的科技生产力提高万倍,也不可能成为上帝,当然也就不能拥有传说中的“上帝视角”。
简娜摇头冷笑:“夏先生,你问的问题属于‘天问’,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就像我现在问你,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能答得出吗?所以你最后一个问题是完全没有实际意义的。我们做科学研究,必须是基于现实基础之上,而不是空谈、空问、空想,那没有意义。”
我还想跟对方探讨,但唐晚已经及时插进来:“天石,简娜小姐说得对,‘镜室’的科技水平远超谷歌和微软的研究院,已经是当今地球上最先进的境界。可以说,在‘镜室’得不到答案的,在其它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获得答案。”
“的确是这样。”简娜点头,又沉吟了一下,再接下去,“除了一个地方之外,我们‘镜室’的科技水平傲视全球。”
我立刻猜到,在简娜的思想观念中,唯一超过“镜室”的就是美国五角大楼麾下的“51地区”。
“完全同意。”我点点头。
“嗯,是这样。”唐晚也点头。
51地区是全球各国公认的“全地球最神秘、最先进”科研机构,有美国五角大楼、财政部做后台、后盾,是任何民间机构所无法相提并论的。
“还有问题吗?”简娜问。
我摇摇头。
“那么我继续介绍——”她说,“在九个灵魂中,我们发现其中一个尤其活跃。这是一个女性,她的名字叫桑青红。从她的脑部记忆分析,她是一名日本人,出生于日本富士山一带,自幼修行精神领域的超能控制力,在成年后达到了很高段位。在我们看来,这是一种跟催眠术近似的奇术,其主要的使用方法为凭空建立海市蜃楼,蛊惑敌人,使敌人深陷其中,将幻境当成了真实世界。在日本,这种奇术被称为‘幻戏’,与著名的‘浮世绘’一样,具有很久远的历史。幕府时代,修行‘幻戏’的人曾经闪耀登场,与当时日本的大名、将军、忍者、歌舞伎一起,把幕府时代永久地定格在日本历史中。有据可查的资料显示,日本著名的幕府十大战役中,都有幻戏师参与。桑青红的经历显示,她初期是为日本关东军服务,以刺客身份进入中国大陆,但到了后期,她却变成了一个帮助中国人对抗关东军的抗日女英雄。这种身份转化,非常令人费解。二战早就结束,她的灵魂却始终不安分地存在着,似乎仍想改变什么……”
“桑青红是日本人”——这一发现让我吃惊不小。
至少在我的认识中,一直把她当成中国人,而且是有抵抗侵略、保家卫国情结的人。
“在官大娘体内,桑青红是活动最剧烈的,甚至在某些时候能够突然控制官大娘的身体。这一点让人非常疑惑,毕竟灵魂是有质无形的东西,连一毫克的力量都发不出,只能像烟雾、云彩一样存在,不可以对这个世界造成主动改变。否则的话,我们的世界就会天下大乱,被看不见的妖魔鬼怪所主宰。”简娜说。
“剖析桑青红的灵魂至无穷尽,能找到答案吗?”唐晚问。
简娜摇头:“从昨天开始,我们一直在做这件事,但一个灵魂是能够被无限细分的,几万层、几百万层都不是问题。可是,这种细分毫无价值,因为在此过程中将产生无数的思维岔路,只会扰乱我们的视听。”
唐晚皱眉:“劣币驱逐良币,真正的资料反而被隐藏了?”
简娜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像简娜所说,桑青红是日本叛逃者,那么她的心理活动将远远多于普通人,就会给灵魂分析带来极大的困扰,最终让研究者迷失在汗牛充栋的资料库中。相反,如果我们能够选取桑青红人生中的重点时间段来加强分析,就会很容易找到重点。
“我们可以把桑青红的灵魂研究时间段锁定在1937年前后。”我说。
“理由?”简娜不以为然。
“直觉。”我回答。
“你的直觉在这里不一定会准,以时间轴为切片的研究方式我们也试过,但桑青红修炼的就是催眠术之类的奇术,对于脑电波切割机有极强的抵触,让我们屡屡失手。有好几次,我们甚至有半数人反而被她催眠,出现了异常行为。”简娜否定了我的想法。
“简娜,天石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唐晚问。
简娜摇头,打断唐晚的话:“抱歉,我们不可能倚靠人的直觉行事。”
我观察简娜的表情,当她深深蹙着眉头的时候,显示其实此刻他们的研究已经遇到了可怕的瓶颈,
“再继续下去,你们的机器也会被催眠,对不对?”我问。
简娜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