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大城的建筑格局是风水学中的高端难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我遥想着第一高楼俯瞰全城的威势,思考更多的则是怎样破解眼下的危机。
鱼竿脱手后,那怪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能感觉到,湖水并不平静,充满了各种无法言说的玄机。
据报道,大约是2000年前后,曾有水文系统的专家使用简易潜艇到达大明湖湖底,进行数据采集。后来官媒上说,水底光线太暗,淤泥太深,作业面状况很差,所获成果极微。此后,再没人有胆子深潜,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结果。
“如果此刻一个猛子扎下去,能打探到什么?”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并且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扎猛子的准备。
现在,我最大的目标是探求真相,而不是人云亦云,忽视那些可能存在大秘密之处。
“喂,喂,快回来……”岸上那人的低叫声顺风而来。
我没理他,做好充分的身体、心理准备后,猛地扭腰,翻身向下,直扎湖底。
四周的水体很暗,在没戴水镜的情况下,我勉强睁眼,注视正下方。
这个猛子下潜了五米左右,下面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最终只能翻身向上,哗的一声浮出水面。
我抹去脸上的水,并没睁眼,而是闭着眼浮在水里。
下潜过程中,我意识到右前方有一点点银色的亮光忽隐忽现。那肯定不是灯光或者月光,因为粗略估计,那位置至少在水下十米左右,从我扎猛子的位置起算,大概得再向西南方前进二十米。
“再下去,看看那是什么!”我咬咬牙,克服一切心理恐惧,缓缓划水,向右前方游去。
在水中扎猛子极耗体力,而且身体浮空,无法发力,所以就算是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太容易徒手潜至水底十米处。
玩过潜水的都知道,就算是在普通的水库里,要想探底,也得配备氧气和正规潜水服,否则根本克服不了淡水中的浮力。
我很清楚,就算游过去,也潜不到发出亮光的地方。
“水底没有电,何来亮光?”这是我最先想到的。
“泉城广场地下超市中的银光事件?”我随即想到那段秘闻,然后仰天长叹。
如果我有合适的装备——哪怕是简易装备,也能一鼓作气探底,看看那亮光从何而来。
地下超市的秘闻直接跟神相水镜有关,我也希望此刻看到的亮光能够揭示一些东西,让蒙在我头上的黑云尽快散去。
当我游到估计地点时,水下仍然灰暗,看不见一点亮光。
“再试一次……再多试几次,直到没体力了为止吧!”我自言自语地说。
困境中,有些人肯定回如同影视剧中那样吼出一些豪言壮语来激励自己,但我只是默默地呼吸吐纳,调整体力。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说再多,都不如默默前进一步。
连续几次深呼吸后,我第二次扎猛子下去。
水中浮力很大,并且水体无规律地动荡着,导致我只潜下去三米多,身体已经由直竖变成打横。我向下看,依旧是昏昏暗暗,一无所见,并没有预判中的亮光。
向前潜泳了十几米后,我沮丧地浮上水面。
“难道是眼花了?”我开始怀疑自己。
蓦地,西南方向有一道光柱打过来,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直径五米的雪白光圈。紧接着,有刺耳的警笛声呼啸而起,其间更夹杂着日本人的嘶声吼叫。
我急促下潜,向右侧游出十几米,确定脱离光圈笼罩后,才缓缓上浮,贴着水面向那边望。
光柱来自于一个十几米高的堡垒最顶端,那应该就是日寇在占领区最常使用的探照灯,在很多影视剧中都出现过。
碉堡上影影绰绰有人,全都向这边指指划划着。此刻,另有两艘木船从正西、正南方直驶过来,目测交汇点就在水面上那光圈之处。
我意识到,那地方有古怪,而日本人早有准备,借助探照灯照射向这边包抄。
“会是什么?”我在脑子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木船来得很快,只过了三两分钟,已经到了光圈附近。
在此期间,我已经继续后退十几米,随时准备下潜,避开日本人的巡逻船。
两船停下,每只船上都立起来四五人,向着水面望着。
我听到有中国人在用济南土话叫:“就是在这里,大明湖里出现这种白光百十年了,老辈子都说这是湖神老爷开天眼,向玉皇大帝报信。我就不信这个邪,下头一定有宝贝——太君,赶紧调水鬼过来下去看看,一定有宝贝!”
能够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的,除了汉奸就是伪军,总之都是卖国贼。
一个日本人哇啦哇啦叫了几声,随即用生硬的中国话问:“湖神?不不,没有湖神,只有宝贝,你们中国的神仙都在天上,不在水里。你们说,济南的水通往东海龙宫,连东海都是我们日本的,湖神、水神、龙神都是我们日本的,这宝贝也是日本的。你的说,是不是只有的?”
那汉奸立即回应:“是是,太君,宝贝也是日本的,可您得调水鬼来把宝贝弄上来,送回东京去。要不,再好的宝贝也都藏在水底下,么办法都没有。”
“吆西,吆西,你的说得很对,水鬼部队从青岛过来,很快就到,宝贝一定属于我们伟大的天皇陛下,一定,一定。哈哈哈哈……”那日本人大笑起来。
那汉奸也跟着大笑,笑声极为刺耳。
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潜水的念头,但听他们说得那么笃定,忽然心头一动:“我观察到的亮光绝对不是眼花了,而是位置发生了偏差。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勘察湖底的状况不是一天两天了,似乎已经有了某种根据。如果我从这里下潜,是不是能有所收获?”
当然,在日本人船下潜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犹如刀头舔血一般。
我深呼吸三次,立刻做出了下潜的决定。
那汉奸话里有“开天眼”这个词,行家都知道,所谓的“开天眼、开天门”等异事都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一过,就算位置潜得再深、找得再准,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我第三次扎猛子向下,斜向前进。
这次有个好处,那探照灯光柱极强,深入水下数米,正好可以当做坐标点。很快,我游到船下五米之处,拼尽全力,以乌龙绞柱之式二次深潜。
水温、浮力都没有异常变化,跟前两次的感觉完全相同。
我倍感失望,正准备斜向上浮时,忽然看见正下方有白花花的水泡疯狂喷涌上来,全都碗口大小,足有几百个。
“不好——”我想躲,但水泡来得太快,根本躲不开,被水泡裹挟着上升了两三米之后,又被挤到旁边去。
水泡来处,光芒初现。
我很难用文字形容那光芒,大概来说,那光芒是冷色的,并不耀目,从前所见的发光体中没有可以拿来比喻的。在我眼中,它没有普通光源的膨胀感、散射性,就只是一片光,静静地停留在深水之中。它的形状为方形,隔得太远,无法估摸其大小。
“月光——不,月亮,是月亮!”我突然明白了,唯一能跟它接近的,就是满月时的月亮。
一年之中,农历的四月、五月、十月、十一月这四次满月与其它月份不同,云层最稀薄,视线最清晰,很多时候都能看到月球上的环形山阴影,也即是民间传说中的吴刚伐桂树。
我曾经无数次长时间仰望满月,永远不会感到眼睛被刺痛,看得久了,反而双眼舒泰,气息顺畅,有种刚刚做完眼保健操的感觉。
现在,水中那银光给人的感觉亦是如此。
“那是什么呢?水底的月亮?水底怎么会有月亮?这里是济南百姓最熟悉的大明湖,不是怪事层出不穷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不应该有此异相。那肯定不是灯,应该是……”我思考入神,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在水中,突然叹气,嘴角浮起一个水泡,随即喝了一大口水。
我清醒过来,立即斜向上浮。
水泡仍在喷涌,威势惊人,仿佛水底有一口沸腾的大锅一般。
我已经预感到,既然有喷涌,必然有收缩之时。喷涌是水底向外发力,一旦喷涌结束,外力内收,水面上的船一定遭殃。
正因如此,我加速向上的同时,方向偏北,露出水面后,已经在停船之处的正北方五十米之处。
船上的人都在惊呼,水泡冲出湖面后,如一道喷泉,飞上半空十几米才纷纷炸裂开来,变成白茫茫的水雾,向四周散落。
我知道,其实湖底所有的水泡都是来源于最深处的某种神奇力量。数百年来,围绕大明湖的传说虽然很多,却没有哪一家势力能够去真正下大力气探索其最深处的秘密。无论是明朝、清朝政府还是民国各大军阀,在全球混战的一战、二战年代,所有势力都在为了抢夺地盘而全军鏖战,谁又有闲情逸致去探究某个民间传说呢?
中国自古就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普遍来说,战乱年代帝王推崇武力,而和平年代则是文人备受重用。奇术师处于文人、武将之间的尴尬地位,除了大唐年间的袁天罡、李淳风受到重视之外,其它年代,无一例外地被视为妖邪,受到文人、武将的联合歧视。
从一个城、一个湖就能推论到全国、全球的情况,所以,大明湖底下的秘密被隐藏了这么久,也就有情可原了。
“撤退,撤退,撤退!”那人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原来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游到了我的背后。
我们同在水中,仰面向那水泡炸裂处望去。
明月在天,水雾之中竟然隐约出现了银色的长虹。
“杀人虹——”那人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我没有多问,单听这名字,就知道水雾起处,必有杀机。
“射击,射击……”船上有人下令。
立刻,所有人向着那水泡腾起之处开枪,尖利的枪声爆豆一样响起,搅碎了大明湖的静夜。
子弹入水,从各个角度激起水花,嗖嗖、啾啾声不绝于耳。
我和那人已经远离水泡,同时也就免除了被流弹所伤的危险。
“船上的人都会死,军方就是这么不长记性,已经在这湖里丢下了几十条人命了,还派巡逻船过来!智商如此之低,就算勉强救他们,也是回天乏术了。”那人淡淡地叹气。
“我从来没见过银色的长虹——真是奇怪之极!”我忍不住说。
阳光穿过水雾形成七彩长虹,这是人类在几千年前就发现的大自然奇景,但我搜索脑子里所有读过的典籍,都没有发现月光之虹的记录。
“乱世异象,必有血灾。”他回应。
“他们是你的族人,你能忍住不救他们吗?”我问。
历史中,大和民族以坚忍、团结、忠心、不屈著名,眼前此人是军方奇术师,看到自己的族人、战友遇险,应该会出手解救才对。
“族人?他们不过是军方派出的蠢人罢了,多送几个去水里喂湖神,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虽然都是日本人,但各自肩负的使命不同,从来都没必要一视同仁,替别人犯的错冒险。你知道吗?水泡喷射结束时,大灾难就会转眼间降临。如果你不是提前闪退,这次也是难逃灾厄了。”
正说着,水泡喷涌果真停止,就像正在工作的潜水泵突然停电一样,本来向上飞起的水泡突然断崖式下坠,水雾和银虹也都瞬间消失。
刹那间,湖面陷入死寂,只剩最后一批绽放的水雾仍在纷纷扬扬落下。
湖面的陷落是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发生的,当我意识到那些日本人的船正陷入一个巨大的箩筐形水洼里时,水面最低处已经下落了一米多,形成了非常明显的锅底形。
“快,加速,冲出去,冲出去!”日本人的小头目嘶声大叫起来。
船上的人一定是使出了所有的补救手段,其中一艘拼命向前冲而另一艘则拼命向后退。只不过,那水洼中心的陷落速度极快,由一米深瞬间增加到五米深,并转化为一个顺时针的漩涡,将船牢牢吸住。那种情况下,除非船上生出两只翅膀或者被巨大的外力牵引,否则就只会随着漩涡深陷下去。
我记得,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海域经常出现这样的超级涡流,过往航船、低空飞机都难以摆脱异象,遭受灭顶之灾。
“退吧!”那人再次催促。
我向涡流中心望去,骇然看见,之前那诡异的银光隐约浮现。
如果那里才是银光的真实位置,则单凭人力根本无法抵达。
船上的人发出绝望的哀嚎声,但却丝毫激发不了我的同情心。寇仇被大自然的力量诛杀,这是最值得拍手称快的事。
漩涡吞没了敌船之后,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又变成了波浪涌动、清风阵阵的湖景。
我不禁感叹,一个城中湖的力量竟然胜过军阀麾下数千兵勇,将他们视为虎狼之师的日本兵无声吞噬。
那人向北岸游去,我稍稍犹豫,也跟在他后面撤退。
探照灯的光柱在湖上扫来扫去,却再也照不到那几艘船的影子。
上了岸,我们脱下湿衣服拧干,然后再穿上,默默地在石阶上坐下。
“我本来可以杀了你。”他说。
“我也一样。”我淡然回应。
我们都给了对方活命的机会,那是因为杀一个人已经对眼前的局势没有任何好或坏的意义。倒不如,大家联起手来,去揭开更多的秘密。
“呵呵呵呵,是啊是啊,我们的目标都不在杀人,而是找到一切变化的本初根源。”他笑起来。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才是奇术师的高明境界,不求杀人千万,只求在奇术的领域中更进一步,窥见千人未曾抵达之处。
古语说,隔行如隔山。
奇术界以外的人根本领悟不了这种追求,而只是将人生目标、战争目标定位于杀人、攻城、掠地、灭国的层次上。
对于奇术师来说,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比什么都重要。
“我等你太久太久了。”他注视着我,缓缓举起右掌。
我轻挥右掌,与他连击三掌。
“你来了,我才觉得人生有了希望。”他感慨地长叹。
我们站在两国战争的对立面上,不是知己,不是朋友,但却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知音。如果能在这种特殊关系的缔结之下破解大明湖的秘密,也算是全城之幸。
“那两个外国人呢?”我问。
“他们是诱饵,已经按计划放出去了。等到有所发现,我就果断收网。”他回答。
“别碰张全中。”我直截了当地说。
这时候,大家应该把各自的要求都亮出来,免得造成不必要的内耗。
“他是个定时炸弹,随时会爆,不一定只炸日本人,也有可能炸死中国人。”他也痛快回答。
敌人更了解张全中,推而广之,眼前这人大概也了解所有困于城中的奇术师,并能利用各自弱点各个击破。
“且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在所有秘密没揭开之前,别碰张全中,留他一条命,我更容易做文章。”我说。
张全中是明日鸿门宴的主导者,缺了他,就等于是盛宴上少了酒菜,宴不成宴,席不成席。更何况,一切大事都在运转之中,在合适的条件下,恶人也会回心转意,变成好人。
我给张全中机会,就等于是给铁公祠那边所有的抗日者一线生机。
那人忽然深深地注视我,然后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复打量了十几遍,才缓缓开口:“像你这样的人,中国有多少?”
我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并不回应。
中国人多智,很多时候却不会用在正道上,所以今日欧美之人才有“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人是一条虫”这样颇具哲理的怪论。
“如果中国人个个都有你的智慧与觉悟,则军方根本不可能跨过山海关南下。如果强行进击,则是自取灭亡。”他说。
我替他补充:“如果每一个中国人、每一届政府都有如此智慧,则你们日本人根本就不敢跨过鸭绿江,何谈山海关?”
人类社会奉行“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律,所以上世纪初,日寇占领朝鲜后在中国、俄罗斯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做了权衡,最终选择南下,而不是北上。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完全正确,否则早就像二战德国那样,损兵折将于俄罗斯的冰天雪地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