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还在响,但红袖招已经无声地抓住了我的双手,阻止我去掏电话的动作。
“就这样吧,就给我这短短的一分钟,在以后的漫长日子里,一分钟对我就是伟大的永恒。”她喃喃低语。
我放弃了接电话的想法,静静地与红袖招相依相偎着。
“嘀嘀,嘀嘀”,楼下有辆晚归的汽车接二连三地摁喇叭,刺耳的滴滴声划破了宁静的小区深夜。
很快,附近楼上有多事的人敞开窗子破口大骂,各种济南脏口土语顺风而下。
这种嘈杂喧嚣使得厨房内的浪漫气氛荡然无存,红袖招轻轻后退,满脸羞红,嘤咛一声,转过身去。
咖啡机里的粉末在蒸汽的作用下已经化为液体,正沿着漏斗缓缓滴下。小小的厨房里飘荡着上等咖啡的涩香,很快就驱散了几分钟前的所有旖旎和暧昧。
我的电话又响了,红袖招背对着我,哀哀怨怨地长叹了一声,然后低声催促:“快接电话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电话是连城璧打来的,听筒里一同传来的还有响亮的汽车喇叭滴滴声。
“我在楼下。”她说。
我不禁皱眉:“那为什么不直接上来?”
她满怀幽怨地回答:“卧室的灯已经熄了,还方便吗?”
我环顾室内,这才发现靠近楼房南面的卧室、书房都没开灯。
红袖招从我的话中已经听懂了全部交谈内容,立刻转身,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上来吧,我等着给你开门。”我向着话筒说。
很快,楼下的喇叭声不响了,邻居们的谩骂声也告一段落。
“卧室的灯没开,连小姐误会了?”红袖招问。
我苦笑着点头,红袖招吐了吐舌头,指向门口:“那快去开门吧,免得女王大怒降罪。”
两分钟后,连城璧带着淡淡的怨气进门,脸上如同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请进,咖啡刚刚煮好,真是有口福。”红袖招满面春风地打招呼。
连城璧开口之前,先向红袖招上下打量。
我明白她的心思,不敢流露出任何开玩笑的表情,以免遭她误会。
“我们一直在餐厅这边探讨教堂下秘道的事,所以其它房间没开灯。”我简单地解释。
女孩子的心都很细,她从我和红袖招的衣服、表情上就应该能看得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连城璧的表情很快就缓和下来,回应红袖招的招呼:“夤夜来访,实属无奈。我得到一些跟闻长老的讯息,必须赶过来,当面告诉天石。如果搅扰清修的话,请勿怪罪。”
红袖招轻快地从厨房里端出三杯咖啡,顺带又捎过来一包无糖燕麦饼干、一袋东北原味毛嗑。
“没事的呀,只要是对夏先生有帮助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再晚过来也欢迎。”红袖招说。
我们三人在餐桌前坐下,各据一边,端起杯子喝咖啡。
连城璧并不耽搁,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直奔主题:“天石,闻长老的背景很复杂,前期曾经负责海外分舵的组建,在欧洲、美洲、东南亚总共待过十年时间,其办事能力和江湖经验都远远超过同龄人。正因如此,他才有资格接到邀请,加入了‘西天十八佛’这个神秘组织。你一定听说过总部位于欧洲的‘非人协会’这一组织,其实两者比起来,前者要比后者更为强大、庞大,其追求目标更是无比远大,让我们普通人为之汗颜。”
连城璧用“非人协会”来对标“西天十八佛”非常直观,也让人倍感震撼,因为那个组织一直以挑选会员严苛、财力富可敌国、成员古怪到顶著称,其中一届选中的入会成员竟是一棵千年大树,而另一届则干脆批准了一个阿拉伯沙漠深处的不死僵尸加入。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没有一个组织能怪得过“非人协会”,所以很多大智者为了加入其中而毕生奋斗,而另外一批人则走向另外一个极端,终生以批判攻击该协会为己任。
不管怎么说,自全球冷战、欧洲超级大国解体之后,连“非人协会”也渐渐淡出了国际视线,很少被人提起。
“那么说,闻长老除了履历中记载的那些,肯定还有其它的过人之处?”我问。
按照惯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总会有两份甚至多份简历,那种可以写在回忆录上、填在各种政府表格里的,属于“白简历”,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拥有一份傲人的“黑简历”,才能在大染缸一般的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
“对。”连城璧点头。
红袖招已经说过,闻长老的家族历史能够追溯到上古封神时代,仅仅这一条,已经把闻长老的某些方面高度“神化”。
在开始下一段叙述之前,连城璧先转向红袖招:“依你看,闻长老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红袖招没有犹豫,立刻给出答案:“是个好人。”
这个答案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如果闻长老是铁公祠惨案里的黑衣人之一,那他还有什么“好”可言?只不过是披着伪善外衣的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连城璧点点头:“多谢。”
我有些疑惑:“阿璧,你这样问、这样说到底什么意思?”
奇怪的是,连城璧的神情也有些疑惑:“天石,这不仅仅是红袖招小姐一个人的回答,而是至少四十名丐帮各地分舵的主事人共同的回答。在三小时前,我动用了秦王会的各地线人,走访了四十七家丐帮分舵的主事人。除了七人超时没有答复外,剩下四十人的答案完全一致——闻长老是个爱好和平、胸怀天下、将民族幸福放在个人追求第一位置的超级大善人。除了干好丐帮本职工作以外,他每年至少参加二十次以上慈善募捐、现场救灾等活动,是慈善圈子里有名的带头大哥。”
我忍不住仰面打了个哈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天石,正因为我得到了这样的讯息,才会急着过来,跟你商讨。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完全认错了人,弄出了张冠李戴的事?”连城璧问。
我不急着回答她,而是重新打开了一段监控视频。
现代化的监控器材性能惊人,当我把画面放大八倍时,连闻长老脸上的老年斑、胡须茬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他是黑衣人之一,但对自己的判断力已经有六成把握。唯一对我不利的是,当年的铁公祠惨案并未留下丝毫证据,连大哥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无论闻长老是不是黑衣人,等着他自己承认肯定是不可能的。
视频中,闻长老已经被连城璧挫动了锐气,说话不再趾高气扬:“连小姐,所有奇术既是个人财产,也是全世界的财产,如果拥有‘魇婴之术’的人固步自封、奇货可居,那么他的品格就真的不敢恭维了。如果方便,我跟他本人谈,怎么样?说一千道一万,他虽然隶属于秦王会,但却没有卖身为奴,总应该有个人的自由吧?”
连城璧寸步不让,缓缓摇头:“不,这件事我说了算。没有我的许可,秦王会中任何人都无权与丐帮合作。闻长老,你如果一直这样狡辩,我们的会晤就可以结束了。”
闻长老猛地站起来,在桌面上啪的一拍。
我把画面定格于此,再度放大至原画面的十六倍。
笔记本的屏幕已经无法容纳下他的脸,桌面上只剩下他的眼睛、鼻梁、鼻孔、嘴巴。然后,我从旁边的木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贴在屏幕上,把闻长老眼睛以下的部位全都挡住。
当夜,所有的黑衣人也是如此打扮,脸上只露出眼睛来。
“至少有七分像,尤其是闻长老恼火之时。”我说。
连城璧长叹一声,把电脑转过去,看着屏幕上那张“巨脸”。
因为年龄的原因,闻长老的眼珠已经开始变得浑浊,但瞳孔收缩之际,仍然爆发出极其狂野的锐气。
“他是不是好人不重要,那不在我的考察范围内。现在,我只想知道,他与当年的铁公祠惨案有没有关系。”我淡淡地说。
这是实情,遭虐杀的是我大哥,不是别人家的事。况且,如果我水性不佳的话,也早被丢进大明湖里去喂鱼鳖虾蟹,哪有今日意气风发的夏天石?
“我有办法。”红袖招出声。
她的办法自然是利用“癔症之术”来营造幻象,然后请君入瓮,把闻长老诓进来,使其现出原形,自曝其丑。
连城璧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等于是同意了我的话,也认同红袖招即将展开的方案。
“给我二十四小时,就能搞定这件事。我知道一条重要线索,闻长老在泉城路北边的鞭指巷尽头有一个秘密的安乐窝,那里住着他的相好的,两人还在六年前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胖儿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每天晚上都会回那里去,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红袖招很肯定地说。
“我也调一支人马援助,要知道,那里的情况很复杂,住着相当多的达官贵人,千万别鲁莽行事,引出大麻烦来,让天石难做。”连城璧补充。
鞭指巷是济南有名的“圣上钦赐地名”的老街巷,北边挨着省府,其历史地位、政治环境在市中心首屈一指。所以,连城璧的顾虑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