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形很难用文字描述,毕竟这是实体建筑结构,不是图纸上的绘画作品。要知道,即使是在建筑机械飞速发展的现代城市里,也没有一种建筑工艺能够制造出这样一条通道来,并且还要在通道的四壁一丝不苟地写上金漆大字。
前面这五米通道如此狭窄,连成年人都钻不过去,如何书写符箓?
“除非是——”我想起了全自动照相机镜头上普遍使用的魔术防尘罩,那种塑料结构由均匀的六个薄片构成,当镜头回缩的时候,薄片依次内敛,就像花瓣在傍晚闭合一样。最终,薄片叠在一起,完美地保护镜头。
我觉得,眼前这通道的设计也跟防尘罩差不多,应该是在预制完成后,通过大型机械吊装拼合,然后弄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这才是最费解的问题。
人类是地球上最聪明的高级动物,任何一种建筑行为,都是抱着某种目的去的。建造庙宇,用以朝拜;建造笼舍,用于思想;建造高楼,用来居住;建造大把,用之蓄水……同样的例子我能举出很多,按照“存在即合理”的原则,每一种建筑都有它的正常用处。
进入通道时,我根本不可能想到,探索到了最后,我竟然钻入了一条无限收窄、直至闭合的死胡同型的管道里。
无奈之下,我攥紧拳头,在右侧壁上用力捶打了三下。
唯有如此,才能发泄满心无可奈何的愤懑。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骂出一连串脏话来,因而导致情绪的崩溃。
“看来,只能……撤回去了,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我无比沮丧地低语。
在这种结构里,匍匐前进还算容易,若是改为匍匐后退,那就十分艰难了。
我刚刚向后退了三步,“咚、咚咚、咚咚”五声响,石壁上竟然有了回音。
“五声?我明明只砸了三拳?”我不禁错愕。
接下来,那“咚咚”声又响了,这次竟然是连续不断的十几声。
我既迷惑又激动,马上放下手电筒,双拳轮番砸向右侧壁上。
这种砸墙交流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讯号,那“咚咚”声是对方回应我的,如此就能证明,就在此时此刻,不远处有人跟我处于同样的困境。
“天石,我听到有人砸墙,在这么深的地底,怎么会有这种声音呢?我现在耳朵里经常出现幻听,好像总能听到你在叫我。我多希望,砸墙的人是你,你能破除一切壁障,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用力拥我入怀……”
我又听到了唐晚的声音,就在这里——那声音应该是在正前方。
视野之内,正前方只有四条符箓纠缠汇聚的终点,根本没有任何通道、裂缝、孔洞之类。
按常理说,石壁隔绝一切,无论是声音还是电话通讯信号,但唐晚的声音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这里。
我睁大眼睛观察四周,却根本找不到声音的出处。
“一定是幻听,我也出现幻听了……”我绝望而沮丧,停止砸墙,无力地趴在地上。
救援学家说过,人被困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时,很容易出现幻视和幻听,这是由人类的视觉、听觉生理结构决定的,就像把海螺扣在耳朵上就能听见海浪声一样。被困者看到、听到的只是自己内心世界的反馈,虽然自己倍感真实,但说白了全都是幻觉。
我打起精神,再次向前,到了肩膀被卡住的位置。
正因为这个通道是圆形,所以肩膀被卡,就已经是前进的极限了。
我拼命扭动身体,握着手电筒的右臂也前伸到极限,想要够到符箓交汇之处。
潜意识中,我觉得是那个闭合点隔绝了我与唐晚。如果敲击那里,唐晚也许能听得更清楚。
当然,一切都是毫无根据的臆测,她的声音也许跟我的砸墙声、咚咚声毫无关系,只不过是恰巧同时发生而已。
我做了最大的努力,但手电筒顶端能够到的范围也只是比上次推进了不到一尺。
“老天,你到底要怎么折磨我?到底要……玩我到什么时候?”我气咻咻地放弃了努力,手臂垂下,后背已经热汗涔涔。
现在,我没有值得相信的人,红袖招、冰儿都不是,而连城璧似乎也与我有了越来越多的隔阂。
“撤吧,撤吧。”我低声自语。
在第二次后撤之前,我取出手机,借助于手电筒光柱,把四条符箓交汇的诡异情形拍摄下来。
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我才后退到能够站起来弯腰走路的位置,然后精疲力尽地起身,慢慢向回走。
一旦脱离了那种复杂的困境,我的脑子就慢慢变得清醒了。
“城市建设日新月异,那是人类的眼睛可见的。地表变化也一定会引起地下建筑物的沉降、隆起、挤压、偏移,于是就造成了刚刚看到的,通道渐渐收缩,最终被挤压闭合。济南处于国家地质专家预言的‘大地震带’上,地底土壤结构无时无刻不存在变化,所以出现任何怪异的解构形式,都无需过分讶异。暂且不管它是怎么形成的,我只要知道它通向哪里就可以,实在不行,可以沿着它的走向,由地图上确认它的对面是什么就可以了……”想通了这一点,我脑子里豁然开朗。
其实,我并不赞同探险家用暴力破解的方式获得突破,因为那将破坏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好东西。
比如现在,若是红袖招麾下的爆破手还在,一定会跃跃欲试,要用炸药开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直炸个天翻地覆。
那是拆迁队才会用的无耻手段,如果此手段大肆横行,我们所有的城市大概就会在几年内变成废墟坑谷,百年根基,荡然无存。
要知道,地面所有建筑是依托于大地、地基、土壤存在的,一旦地底结构松动,那么就算是共青团路上的“绿地第一高楼”也会在顷刻间轰然倒下,成为建筑史上的“耻辱之日”。
金漆符箓无处不在,始终牵扯着我的视线。
“这些瘦金体大字一定是有意义的,不管是为了封印还是警示,都不该破坏它们,直到有智者能够解释其意义。”对于这一点,我更加困扰,毕竟现在丐帮阵营涣散,已经没有人够资格对此做深入细致的研究。
远远的,冰儿向我用力挥手。
走近之后,我看到她始终站在螺旋线变化的节点之外,不肯稍稍越界。单单从这一点上说,她始终把危险、安全的界线放在第一位,也等于是把个人安危看得第一重要。即使红袖招已经将她托付给我,她也不愿意为了我而将自身置于危险之地。
“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她满面喜悦。
等我越过安全线,她才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前面没有危险,我当然得回来。”我淡淡地说。
“回去吧,边走边说。”她松了一口气。
在路上,我们互相交换了手机里的照片。当她看到符箓交汇点的情形,不禁吃惊地捂住了嘴。
“怎么?你有什么看法?”我问。
“地球磁场决定了水池里的水通过管道向外流时会发生奇妙的旋转,这种情形,正是磁场与水流变化的另一种体现,只不过是将竖向流动变成了横向。夏先生,这很不寻常,而且你看,四条符箓代表的就是一种流向,除了我们看到的金漆瘦金体大字,或许还有一些表面看不到的东西正在沿着这个方向顺势而动。”她谨慎地回答。
这时候,我们脚下正踩着那条符箓。
她说到这里,突然猛省,向旁边跳开,远远地避开地面上的大字。
我听懂了她的话,而去很明显,密室被炸毁之前,那股看不见的巨大吸力就有可能是冰儿说的那种东西。
“嗯,你说得有道理。”我点点头。
冰儿慢慢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我。
“你要说什么?”我也望着她。
她的表情无比严肃,如同一尊雕塑:“夏先生,我们也许可以试着追本溯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其他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答案是为了打开通往镜室的后门,如果大家是为了一幅诡异的西洋壁画,那么,现在可以终止所有行动了,因为壁画已经到手,而前路不通,根本无法到达镜室。我们所有人都退出去,一直到解开符箓的秘密,再重新回来,这才是正确的抉择。这地底的环境太复杂,以至于所有下来的人都迷失其中,变成了没头的苍蝇,瞎飞乱撞。夏先生,我不想变成苍蝇,只想认认真真地高效解决问题,你呢?”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够思考,并且制造工具,达到事倍功半之效果。
于我而言,如果不是意外听到了唐晚的声音,此刻早已经退出地底通道了。
所以,我立刻向冰儿点头:“我很同意你的观点,我们先回到地面再说。”
接下来,我们默默地并肩而行,回到了炸毁的密室之外。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问“滴血认亲”的事,而冰儿也没有做主动的说明。
现在,红袖招和闻长老仍然留在原地,只不过由站姿改为盘膝坐姿。
看见红袖招安然无恙,我偷偷松了口气。
我们走到转角处,红袖招和闻长老头也不抬,只是沉默地盯着地面。
原来,那两个盒子此刻就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我明白了,原来“滴血认亲”还没有结束,最终结果还没出来。
“还要再等一等。”冰儿低声告诉我。
我无声地点头,在距离那两人五步远的地方坐下。
在通道里来回折腾了那么久,我的体力下降很明显,两腿酸胀,坐下会比站着舒服点。
“嚓、嚓”两声,两只小盒子里突然同时冒出一股白烟。
红袖招浑身一颤,探身向前,要将其中的变化看个清楚。
闻长老动作更快,右臂一挥,已经把两个盒子同时抄在掌心里。
“给我看,结果如何?”红袖招急促地低吼。
闻长老并未理睬她,而是立刻将右手插入怀中,将两个盒子藏起来。
“这结果猜都能猜到,何必自欺欺人呢?”冰儿淡淡地说。
红袖招慢慢地转过身,举起右手,张开五指。
原来,她的五指指肚都已经被刺破,除了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上的伤口已经凝结之外,拇指上的小口仍在滴血。
“我是……天宗传人,我才是……天宗传人……”红袖招艰涩地回应。
“在这么多证据面前,你仍然固执己见吗?我才是天宗传人,只有天宗传人,才能在中原立足,而你,必须接受被流放的命运,否则就要当场自尽。闻长老,是这样吗?”冰儿冷冷地说。
闻长老藏好了两个盒子,脸色凝重,轻轻点头。
秘魔与天宗两大势力的纠葛能够追溯至远古的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之战,数千年来,各种传说层出不穷,并且经过了以讹传讹、黑白颠倒的口口相传,以至于两派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正邪之分。尤其是两派之外的江湖人,更没有资格去妄作评判,只能作壁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