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我问。
“灵魂是不会消亡的,我一定能找到他。”影子回答。
他仰望那巨鱼,伸手抚摸着屏幕,似乎要从巨鱼身上获取力量。
“无论如何,战争都结束了。正如很多媒体和教科书上讲的,亚洲人民的友谊翻开了新的篇章。”我轻轻一叹,对影子的遭遇表示同情。
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恩怨,而国之民众奉行的是国家法令,国家宣布战争结束,那战争就真的结束了。
“你,你问问你自己,你觉得战争结束了吗?你的心脏被敌人的长刀穿过时,那种剧痛也会随着战争结束而消失吗?”影子突然暴怒起来,指向我的胸口。
虽然我进入那供奉巨鱼的神庙是一段幻觉,但此刻胸口的确还在隐隐作痛。而且,不单单是身体的痛,在精神上遭受敌人侮辱时,那种压抑和屈辱挥之不去,一直都哽哽地堵在喉头。
古人说,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
一个男人被敌人欺凌至死,肯定是死不瞑目,而影子的父亲哥舒宝楞所经历的,正是这样一次最屈辱的死亡之旅。
媒体曾经报道过,二战结束之后,犹太人的后裔根本不理会德国投降的事实,而是自费高价聘请赏金猎人,追杀隐姓埋名于各欧洲小国的纳粹,直至那些曾经犯下罪行却又逃脱国际法庭审判的纳粹党全部死光为止。
“我支持你。”我理解影子此刻的心情。
他之前催眠我,要我重温哥舒宝楞的死,也许正是为了让我体会他心中刻骨的家仇国恨。确实,任何人经历那样的幻觉后,都会感受到亡国奴的愤懑,对践踏大国领土的侵略者充满了反击的欲望。
良久,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歉:“抱歉,我不该如此激动。你是个好人,而且是一个能够帮助我达成夙愿的好人,我怎么可以对你发火呢?”
我有些无奈,因为以我目前的能力,似乎无法在影子的复仇行动中贡献力量。
“能帮你做什么?”我问。
“你是药引子,任何一副治病的良药,都不可能缺了药引子。我不会看错,你是最好的药引子,一定能医好我的沉疴。”影子与我达成了共识,满意地微笑起来。
嗒的一声,对面的墙壁亮起来。
墙上没有鱼和大屏幕,而是两扇宽阔的透明玻璃门。
门外是一条明亮的走廊,长度大约有二十步。走廊的另一端,则是银灰色的电梯门。
当墙壁亮起时,电梯门也左右分开,有两个人从里面先后走出来。
我没想到,那会是楚楚和血胆蛊婆。
两人离开电梯进入长廊后,长廊的顶、底、两侧立刻射出十几条红色激光,绕着她们反复扫描。两人向这边走,激光线条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数十道红光把她们照得通身发亮起来。
“通过激光扫描的,就没有什么问题。”影子向我解释。
我没回应,但对于楚楚、血胆蛊婆的出现还是心有疑虑,并不想承认楚楚心底有天大的秘密瞒着我。
至少,在索菲特银座大酒店、“镜室”地下七层之内,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隔阂、没有秘密,一直都在亲密无间地并肩战斗。
现在,她们秘密地来见影子,可见她与他之间,也存在某种交易。
所以,这一瞬间我心里的感受尤其别扭。
楚楚站在玻璃门外,举手叩门。
从她的表情看,这两扇门是警局常用的单面透视的阴阳门,我和影子能够看到她们,她们却看不见屋内的情形。
“她们是我的盟友,如果夏先生觉得不舒服,可以暂时回避到大屏幕后面去。”影子善解人意地建议。
我哼了一声,微笑着掩饰:“怎么会呢?楚楚是我的好朋友、好妹妹,在这里见到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只不过几秒钟时间,我立即将私人情感抛在一边,严肃认真地面对一切。
做大事之时,最忌讳将个人情感纠缠进来,那样只会闹得方寸大乱。
影子按下遥控器,玻璃门左右滑开。
楚楚大步进来,血胆蛊婆尾随在后。
她先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但又碍于影子在场,只是向我笑了笑,然后与影子打招呼。
“已经按照约定,在镜室的所有通道口、内外空气交换口、电梯井通风口、净水污水进出口设置了厉害的蛊虫埋伏,如果有预想中的敌人出现,必定遭到伏击,非死即伤。另,禳命之术已经起了作用,我们能够借用玉罗刹的力量,弥补战术缺口。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日本幻戏师发现了我们的安排,突然增派大量人手进袭‘镜室’。那样的话,我们的蛊虫布局就会捉襟见肘。”楚楚说。
“蛊虫能够应付敌人的极限是三百吗?”影子问。
楚楚伸出右掌:“五百。”
影子点头,淡淡地说:“足够了,除你之外,另一支人马也已经同步行动,在西客站、济南站、遥墙机场等地设伏,只要见到日本奇术师,就火速出手,即使不能全歼,也会制造冲突,引警察介入,扣留对方二十四小时,给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你做好你的事,所有人做好各自的事,合起来,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仗。”
楚楚的语气并不轻松:“我们这一战,面对的是未知之敌,后续手段一定不能太草率。以我这几年的对敌经验,日本奇术师在战后的发展日新月异,出现了很多不容忽视的高手。影子先生,‘镜室’处于济南的闹市区,一旦我们的行动有所闪失,就会造成大量的无辜人员伤亡。所以,我请求你,调集山东境内所有奇术师,创造压倒性的优势。即使搏兔,我们也要使出搏虎之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的年龄与影子相差甚多,但对于战局的分析、战术的运用说得头头是道。足以看出,她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帅才。
“我们演的是‘关门打狗’的好戏,门一关,敌人数量再多,也都被关在外面,使不出任何手段。你知道的,镜室最外围至少有三层自上而下的钨钢屏蔽罩,无论进攻者使用任何先进工具,都会徒劳无功,除非他们能造一台超级起重机出来,把屏蔽罩凌空拎起。否则的话,他们就只能临时掘地二百米深,从地底钻上来找我们麻烦。楚楚,我可以放心地告诉你,根本没有那样的起重机,我的计划已经万无一失了。”影子回答。
我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因为中国古语早就说过,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绝对安全”是“绝对”不存在的,任何坚固的壁垒都会百密一疏,出现可供突破的缝隙。
“好吧,我相信你,影子先生。”楚楚点头。
“那么,现在大家都是自家人,老朋友可以叙叙旧了。我不打扰你们,到隔壁去检查检查战斗计划。”影子操控着轮椅向右滑动,绕过巨鱼所在的那面墙消失了。
看得出,楚楚的精神压力也很大,面色憔悴,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走过来,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羞愧:“抱歉大哥,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实话,因为我跟影子先生有约定,双方必须相互保守秘密,直到战争结束。现在,既然你已经跟影子先生在一起,我们就都是自家人了。我到济南来,最终极的任务就是帮助他狙杀藏匿在镜室里的日本大人物。当然,严格来说,这不算是帮助,因为大人物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也是中国人、亚洲人、全世界人的共同敌人。大人物一人不亡,军国主义复辟之心不死,中国人就永远不能高枕无忧。现在,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媒体上每天都在讲‘谋求共同发展’,而在过去,谈到日本、高丽之时,大国帝王总会怒叱‘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一战,为了和平,为了国家,为了我们苗疆先辈的荣耀,也为了每个中国人能睡个安稳的好觉——不能退,只能进;不能输,只能赢。”
我当然理解她的苦衷,她不跟我说实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拖我下水。
影子则根本没有类似顾虑,不由分说就把我卷了进来。
“我会站在你这一边。”我郑重地说。
“有你在,我就心安了。”楚楚微笑起来。
她的倦态让我心疼,但我无法做更多,只是任由她握着我的手。
血胆蛊婆自从进来后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忽然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叹。
叹息声惊扰了那屏幕上的巨鱼,它骤然不安地卷动尾鳍,搅得水中暗流汹涌。
“你在担心什么?”楚楚转过头去问。
“倾巢出动,不留余地,大凶。”血胆蛊婆低声回答。
楚楚顿了顿足,沉声回答:“敌人势大,我们不得不倾尽全力。当年玉罗刹离开苗疆驰援抗日战场一役,岂不也是如此?”
血胆蛊婆反问:“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岂不是大战中的智慧?巫蛊之术从来都不是正面对敌的法宝,只能采取游击战,在移动中寻找机会消灭敌人。我从来没有听过以蛊虫冲锋陷阵的例子,这是自杀,不是冒险。小姐,我希望你能三思,如果实在没有把握,我们可以择机重来,而没有必要将全部身家性命押注到这一役中。中原可以没有你,但苗疆却绝对不能没有你。你一出事,苗疆大好山川只怕就会一夜之间遭人吞并,跟随你的老部下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你再想想,留名青史重要,还是山寨安全重要?”
楚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仰面看着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