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山上一向迷糊憨厚,最是不受规矩拘束、不把身份地位当作一回事的小胖子方白溪在确认苏凉身份后,之所以会有那般大的失态反应,是有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原因的。
方白溪自打出生起就活在这割鹿山上,年近百岁却犹不知山下是何物。
他那对在山上众人看来堪称是世上最当得起神仙眷侣这一称号的父母亲,在当初生下他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一同抗过别人看来九死一生的浩浩天劫,证道飞升,只留下他这么一个不是孤儿胜似孤儿的襁褓婴孩。
自打当年被疯老道从那些不知所谓,一心只想着把他培养成那种身处割鹿却气吞天下的枭雄霸主的老家伙手里抢来后,这些年便一直由着他的性子放任自流,不闻不问,只要是他乐得去做的,便都是可着劲儿的让他造,养活了近百年,却也还是个长不大的少年。
在割鹿山上近百年,几乎所有地方都给逛了个遍,所有人都给见了个遍的方白溪早已觉着索然无味,不过自从二师弟齐越山上了铸铜峰,一向除了丹药外便懒得与山上众人人打交道的他,在知道了山下竟还有另一处完全陌生的新鲜天地后,便重新来了精神,开始整日里缠着齐越山给他讲俗世里的千姿万态,可齐越山那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偏偏是方白溪最不受用的,而在俗世时齐越山又偏偏对那些秩趣野闻最是不屑一顾,久而久之,在仅有的几个小典故被方白溪压榨干净后,一向最讲礼仪规矩的齐越山甚至都有一段时间被方白溪纠缠到只要远远望见他,便会绕道遁走的地步,可见方白溪对山下俗世的兴趣之大。
可尽管方白溪知道有山下俗世,想着去山下俗世,却总也下不了山,只因为他那对现在想来已成了仙人的父母在飞升之前,曾委托过那些有资格照料他的人,百岁之前,不得让他下山踏入俗世一步。
所以,对于无法下山却又迫切想要知道俗世里那些新奇消息的方白溪来说,这半年来在山上传的沸沸扬扬的从山下来的那名俗世子,对他来说不啻于一份稀世宝藏。
而且在这割鹿山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方白溪总是被特殊对待着,铸铜峰上那些只知炼丹的呆子们自不必说,人人都把他当偶像崇拜,而其他山峰上那些个峰主或是门人弟子,不管是对他喜也好恶也好,总也不会表现在明面上,虽说是少年心性,可自小心性剔透的方白溪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不戳破也不表示,由着他们唱独角戏,反正乐得糊涂是他最大的享受和拿手好戏。
不过处处被人让着宠着的方白溪却也有吃瘪的时候,原本生下来就处处通透的念头里也有着不小的阴影。
在当年身为铸铜峰峰主的疯老道还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传弟子时,除了几处明令禁止不得进入的禁地跟历任山主居住的逐鹿宫外,逛遍了割鹿山大大小小所有地方的方白溪,终于忍不住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尾随着被当时刚上任没多久的女子山主传召而去的疯老道,去了那座悬在九天的白玉宫殿。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刚登上殿前白玉广场便被山主侍女给发现的方白溪,被女子山主拎到一处僻静场所谈了半个时辰的心,最后鼻青脸肿动弹不得,却还被逼着不得不强装笑颜的方白溪,在一众侍女的轻笑声与疯老道顿足捶胸的叱骂声中,被女子山主扔在鹤背上送回了铸铜峰。
自那以后,女子山主便在方白溪不算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不可磨灭的烙印,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即便是现在,每次听到女子山主的声音他都会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不等女子山主现身便早早逃之夭夭。
从这一方面来说,能够在封首大典上被女子山主亲自点名成为山主首徒的苏凉,亦是被他惊为天人。
所以集这两种要素于一身的苏凉,理所当然成了方白溪最感兴趣也最崇拜的偶像,而当他得知自己日思夜想都盼着见面的偶像就坐在自己身边时,有那般失态反应也就不足为奇了。
……
有着十万九千卷这个古怪名字的山峰上,蹲坐在地上的方白溪从起先的震惊中回过神,平日里就懒得动脑子的他此刻更是完全忽略了苏凉脸上的阴郁神色,只顾着瞪大眼睛像看怪物般的盯着苏凉仔细瞅着,一脸不敢置信神色,一边瞅还一边不自觉的嘀咕,看的苏凉一阵心惊肉跳,浑身不自在,连原本阴沉的心情也莫名一扫而光,只剩下了说不清的别扭。
终于,在被方白溪瞅了足有半柱香时间后,终于压抑不住心中暴怒的苏凉也顾不得他铸铜峰首徒的身份,一脚将他从身旁踹开,嚯的站起身,冲着方白溪破口大骂道:“你他娘到底在瞅啥,老子告诉你,老子可没有那些个恶心的断袖癖好,你要是敢对老子动歪心思,看老子不一脚断了你裤裆里那玩意儿!”
苏凉这一脚不轻,方白溪胖鼓鼓的身子在地上滚了三四圈后才勉强停下来,站起身后的方白溪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尘,拿袖子抹了把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口水,站在远处望着苏凉嘿嘿的傻乐,末了,跟白痴似的说了句:“你真的是苏凉?是那个半年前从俗世里来的苏凉?那个被山主当面收为首徒的苏凉?”
在小龙门里应对各色各样人物都游刃有余的苏凉,此刻被眼前的胖子给弄得完全没了脾气,看他那白痴样子,原本还想着从他那里讨要进塔法子的心思现在也断了,没了各种小心思的苏凉连最后的面具跟脾气也给丢了,有气无力的向着小胖子方白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老子不是苏凉,难不成你是?”
终于在确定自己没有遇错人后,小胖子发出一声让人听来浑身起鸡皮疙瘩堪比惨叫的欢呼声,猛然从原地高高跳起,一个翻身,然后重重向着苏凉扑去,苏凉慌忙抬脚再次将他踹飞,小胖子方白溪也不生气,拍拍屁股重新站起来,腆着脸凑到苏凉身旁,嘿嘿傻笑道:“兄弟啊,终于让我给碰上你了,你不知道这半年来我想你想得有多苦哇,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都瘦了两三圈儿了,就为了能见你一面,现在终于让我给遇见了,哈哈,老天爷待我不薄哇!”
一旁的苏凉听得目瞪口呆。
****的,咋怎么听都不得劲儿呢,还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难不成眼前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真的像那些当初小龙门里来的口味刁钻古怪的客人一般,喜好龙阳之事?
可自己以前也没见过他呀?
浑身打了个寒战,苏凉一脸厌恶神色的跳开,在离方白溪足有两丈距离后才勉强放心的站定,指着方白溪厌恶说道:“滚,离老子远点儿!”
还没从自己的激动心情里恢复过来方白溪在听到苏凉的话后明显一愣,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被仰慕的偶像厌恶,一脸委屈神色说道:“兄弟,别介呀,我不过就想跟你打听打听山下究竟是啥样,还有就是想问问你为啥会被山主青眼相加,也没惹着你呀,咋张嘴就让我滚了呢?”
依旧抱有戒心的苏凉怀疑问道:“你搞刚才那阵仗,真就只是为了这些?”
重新变回一脸迷糊憨厚神情的方白溪重重点头,看的苏凉自愧不如。这****的,变脸比自己都快,指不定以后也是个扮猪吃虎的棘手货色,自己可得小心着点,不过姑且不论他刚才的话是真是假,该利用还是要好好利用一下不是。
清了清嗓子,苏凉一脸为难神色道:“想要我告诉你也不难,举手之劳罢了,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只不过我现在正愁着怎么进去那藏经塔,实在是没时间也没心情跟你说呀。”
一旁的了苏凉应允的方白溪欣喜若狂,跑到苏凉身边,拍着胸脯说道:“进那劳什子的藏经塔根本不是问题,反正我这次来这鸟不拉屎的峰上也是冲着它去的,兄弟你就跟着我,保准让你进出那藏经塔跟进自己家门似的。”
阴谋得逞的苏凉强忍住内心的喜悦与迫切心情,清淡说道:“那敢情好,要不等咱把剩下的鹤肉给吃完后便去那藏经塔?”
左右看了看,干脆把剩余鹤肉拿起揣在怀里的方白溪冲着苏凉憨笑道:“不用,咱这就走,不过这路上你可得给我好好讲一下这山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苏凉望着方白溪眯起双眼,一脸真挚笑容的说道:“没问题!”只是云雾恍惚中,不管是苏凉的微笑,还是方白溪的憨笑,都笑得像马上要吃到猎物的两只小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