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上天为了应景此时此刻的气氛,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不大一会儿所有人的身上都浅浅覆上了淡淡的湿润,不过却无人敢提出先离开的话来,生怕游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只是缩了缩脖子在心里说道为什么不多穿件衣衫就跑出来了。
宁晨一言不发地走到坟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却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扭过身子看着游泉,语气有些恨恨道:“游县令,可以让翠婶儿和方生叔也给我爹娘磕头么,毕竟我爹娘是他们的姐姐和洁净服,这跪下磕头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游泉并没有多加考虑便点头应下了,王翠和方生还想梗着脖子不干的,但是接收到周围投递过来的目光视线和肩上压力倍增,毕竟王月宁靖都要开棺了,他们身为王月宁靖的妹妹和妹夫不跪的话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反而还让旁人觉得他们心里有鬼,所以才不敢去跪拜亡者的。
于是强忍着心中不断涌现上来的害怕惊惧,王翠方生在众人的视线下抖颤着双腿走到了王月宁靖的坟墓前,越是离得近就越是觉得身上寒凉一片,毛毛细雨已然遮挡不住他们脸上明显的异色,这让那些心中不知情还在骂着宁晨不尊重亡者的村民,心头疑惑窦生,静静看着王翠方生两人脸上害怕惊惧的神色越来越明显然后在宁晨身边跪下。
游泉不动声色地将王翠方生两人的神色变化纳入眼底,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背着双手伫立在一边神情高深莫测不知道在心里想着这件事如何处理,倒是苏华眸光闪烁了半响才微微叹口气,呼出口腔的白气被毛毛细雨压下消散得无影无踪,游泉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苏华,苏华一个激灵立马收回自己的视线乖乖站立好了。
王翠方生的三个响头并没有掺杂任何水分,磕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的,但因着下雨的原因,底下的泥土变得柔软起来,磕得在重也无法让王翠和方生感觉到任何的痛楚,只是额头上都沾染上了不少的褐色泥土,有些滑稽的可笑。
宁晨扯了扯嘴角勾带出一点嗤嘲的讽刺,让本就心中藏着心事的王翠和方生见了宛若见到了鬼一般吓破了胆,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但很快就低垂下头去期间一句话语都没有。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畅通无阻,挖开泥土露出那简易已经开始腐败的棺材出来,苏半曦仅仅只是一眼便目露凌厉,落在王翠和方生身上的视线差一点没有直接将这天杀得两人刮骨剥皮。
古代忌讳多,更何况是下葬。
首先是风水,这块地虽然离原先的屯家湾墓地有些遥远,但是依山傍水的倒也还过得去,不过农家人有一个讲究,哪怕是家中穷得揭不开锅了,也不会丧心病狂的去买柳木棺材给自己或者是家人,因为柳木在这些农家人眼中就是要让亡者永世不得投胎转世的意思。
这下别说是苏半曦变了脸色,就是村中这些人脸色纷纷都变了,眸中纷纷折射出了责怪之意,不过都是冲着王翠和方生去的,因为当时宁晨年纪还小根本就办不到将自己的父母下葬一事,而当时操办王月宁靖葬礼的便是王翠和方生,这怎能不让众人脑海中乱想。
王翠方生感受着落在身上的视线身子一颤一个字都不敢说,现在他们可谓是说什么错什么,还不如不开口,但即便就算不开口也不会有人放过他们的,张氏便是其中一个的,理应抱着孩子来坟墓这种事是家中所有长辈的忌讳,但是眼角撇到站在张氏身边的张冬梅,大家都纷纷将嘴里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有些人的心肝就是黑的,这种缺德事都做得出来,小心天打雷劈的时候。”话语极尽的刻薄却无人站出来给王翠方生说上一句公道话,因为在场所有人都不是傻瓜,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心里大概已经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数。
张氏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边的朱婶也不是省油的灯立马就接上了话茬,说话要比张氏难听上好几倍,朱健则是满脸的无奈站在朱婶儿身边,至于大壮小壮都被关在家里没有带过来,也索性没有带过来,不然得受到这对丧心病狂天杀的夫妇多少影响啊,那还不得长歪到时候让朱婶儿和朱健都不知道要上哪儿去哭。
“何止呢,瞧瞧他们做出来的每一件事那是人做得出来的嘛,柳木棺材你们这是多么盼望着你们的姐姐姐夫不能投胎转世啊,我瞧着怕是那小月家中的地契房契都被他们给贪图卖了去,还那样虐待小晨,我看他们的良心都被那狗给吃了,指不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多次虐待小晨呢,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小晨身上全都是伤口,呸,还是小晨的亲姨妈呢,这做出来的事简直就是该下地狱。”
你一言我一句的数落着王翠方生,但从始至终宁晨脸上都没有太多的变化,很淡淡得让游泉都从他身上捕捉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不过宁晨的这种心情他也能够理解,于是便没有吭声让人将坑中的柳木棺材抬上来放在平地上。
即便是很轻微的动作但十几年的柳木棺材又哪会经受得住,刚落地就全散开了,露出里面穿着被腐蚀得差不多已经成为了一具白骨的尸体,宁晨的眸光闪烁了一下,紧握的双手在细微颤抖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不能说出来的痛苦一样让苏半曦见了心疼不已,不过并没有上前去安慰他。
有些事必须要靠宁晨自己本身走出来,不然再多的安慰都是无用的。
晋周早就红了眼眶却一直强忍着没有落下,修长的身形在细雨中颤抖着,周身散下无形的悲哀引得赵氏等人越发沉默,不过视线在落在那两具白骨上时闪烁过了一丝沉痛就移开了。
其实这件事不用仵作,大家都能够清洗得看得出来那两具白骨上四肢畸形的扭曲开来,尤其是其中一具白骨上的脑袋呈现崩塌状态,有少些白色骨片散落在周围,不用看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苏半曦瞳孔紧缩了一下,手指狠狠拽住了衣摆,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了唇瓣,呼吸稍微沉重起来,怪不得宁晨什么都不愿意说出来,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他的心中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将这些不能说出来的话压抑下来,再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他究竟是怎么度过来的。
宁晨依旧低垂着脑袋不说话,没有撕心裂肺的咆哮,没有了泪如雨下的哭泣沉痛,清俊染上的成熟蓦然让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极度的模糊开来,漠然宛若事不关己一般让苏半曦心里越发的刺疼。
宁晨心中的悲痛压抑是她不能懂的,而她也不能像往常那般上前去将他抱在怀中轻声细语的安慰着,甚至连一个字她对着这样的宁晨也说不出来,心口巨大的酸涩刺疼几乎压得苏半曦喘不过气来,脸色有些微微的白色。
赵氏有些担心地看着苏半曦,眼神询问着她有没有事,苏半曦苦笑着摇头却不知道她这幅形态让赵氏心中更为担忧,但现在也不是离开的时候,再说了即便她想要带着苏半曦离开回家去休息,苏半曦也肯定不会跟着她回去的,所以便沉默不语将苏半曦揽在怀中,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虽然已经明显成这样了,但游泉还是让仵作上去走过过程,也不着痕迹地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在真凶未查明前在场所有人都是凶手。
苏半曦闭上眼没有再去看那两具受损极为严重的白骨,其实刚刚的那一眼她大概就在心中有了数,所以当仵作一一上报给游泉听的时候加上了一句话让仵作和游泉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苏半曦,“死者生前剧烈挣扎过,导致右手手指急剧的变形,指骨尽碎,以及胸腔骨缝之间藏匿着少许乌黑的血迹,应该是死前遭受过剧烈的折磨。”
仵作心中大骇有再去细心检查了一遍,发觉和苏半曦所说的全都对上了,和游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游泉看了看那两具白骨,在看看宁晨和苏半曦,轻叹一口气让手底下的人再重新去买副棺材将王月宁靖这对夫妻下葬,随即凌厉的视线在王翠方生等人身上扫过,不怒自威的威严从游泉身上溢散而出,让村众人都纷纷变了脸色。
“事到如今你们还不肯说出实话吗?”
王翠方生从一年前就开始变相的受着内心的折磨与煎熬,看着那棺中的两具畸形的白骨脑海中早就已经茫然空白一片不容的他们多思考半分,下意识地就跪了下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叫众人微微往后挪了挪脚步,尤其是那些跟着方家走得很近的人家现在更是煞白着一张脸色蠕动着嘴角,脸上的神情变化多端,带着急剧的恐惧和厌恶。
游泉却看都不看地上跪着的王翠和方生一眼,反倒气定神闲地再次将村长等人扫视了一遍,将他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才缓缓一笑肯定说道:“难道就只有他们两人了嘛?”
一语既出,让村众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心里明白的面上不显半分,心里不明白或者揣着鬼的人虽然脸上也装作和旁人一样,但始终眼底的那丝慌乱将他们暴露出来,彰显无遗。
村长经过那日和苏半曦宁晨两人说过话之后,心里虽然说什么都不愿意去相信这件事除开王翠方生还有别的人参与,现下看着这一幕,村长瞬间像是苍老了十来岁,鬓角的白发更显,微微颤抖地声音在空旷的雨水下炸响而起:“你们有哪些人参与了这件事就都站出来吧,免得被查出来,还连累了自己的家人和孩子。”还有一些话村长并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因为那些话即便现在说起,也无济于事,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说再多也无用了。
王翠方生始终不敢把脑袋抬起来,怕看到宁晨憎恨的视线,怕看见苏半曦漠然到令人全身心寒凉一片的眼神,怕看到游泉眼中的凌厉,但却在苏华的逼迫下不得不抬起脑袋来看着这飘雨下朦胧的面孔,似乎想要把视线都淡化了,让王翠方生有些分辨不清是现实还是只是一场梦。
只是那被重新安葬下去的坟墓就在自己的身边,那细雨中飘散开来的点滴气味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王翠方生之前发生的一幕,让他们想要忘却却始终牢记在心底的一幕,终于颤抖起了身子,脸色灰白带着绝望后的死气,游泉却仿若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悔恨绝望,慢慢问道:“王翠方生你们老老实实交代出当时的清情景,当年真的只是你们两人置宁氏夫妇二人死亡的嘛?劝你们一五一十的全都说出来,如若敢隐瞒半分,就别怪老爷我动用大刑来让您们招供了。”
王翠和方生都知道现下如论说什么都瞒不过去了,便颤抖着话音一五一十地将当初的场景复原出来。
宁晨从刚才开始跪在坟墓边没有起过身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淡漠的几乎快要和那细雨融合在一起,眼角逐渐蔓延开来的诡谲红色叫不小心扫过去的王翠心神剧裂,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却叫听众一半以上的人都黑了脸慌了神,看向王翠方生几人的视线都带上了愤恨,恨不得扑上去将他们几人抽皮剥筋。
为了一点口头之争,为了一点钱财,为了王月宁靖两人多年打拼攒下来的地契和房契,就对王月和宁靖下这样的狠手,还亏得他们和这样的人同住在一片土地上长达十几年之久,惊惧加上对王翠方生等人的恐惧心理出言讨伐他们,言语激烈,要不是有着游泉和带刀捕快们在的话指不定就要冲上去对他们拳打脚踢的了。
不知何时苏半曦走到了宁晨的身边,缓缓陪同着他跪下却不想宁晨皱了眉头将苏半曦给拉了起来,嗓音嘶哑说道:“曦曦你别跪下来免得沾染了寒气,我不要紧的,真的不要紧的,我知道你在担心着我什么,我也知道你早就知道我心里装着事儿不愿意说出来,只是那些事那些话我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的心理,每每回想到的时候都会觉得整个人好像不能呼吸了,也好像瞬间回到了那个时候,被我娘亲藏在柜中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切的发生,却无能为力去阻止,每一次回想起来都是一场不能说出来的噩梦,却无法去终止,曦曦我真的在怕。”
用着最平淡没有任何语气起伏的话语诉说着恢复记忆之后的每一次煎熬,每一次不能说出来的痛苦,明明没有太多的感情放在里面,但是苏半曦却清清楚楚的从中感受到那股宁晨从心底散发出来的麻木过后的痛楚,鲜血淋漓却无法说过出口的痛楚,让苏半曦抬手拂去他面颊上落下的雨水,触手的冰凉发了疯似的让苏半曦心疼起来,无法呼吸。
“你还有我呢,你还有我们大家呢!”
宁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的看着苏半曦在笑,很单纯很干净很软暖的笑意却瞬间让苏半曦泪如雨下紧紧抱住了宁晨,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悲凉和麻木痛楚,细雨逐渐瓢泼而下,浇在人身,冷在人心,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游泉却没有半分从这里回去审问的意愿,众人也不敢随意说出要离场这种引人舞会的话语,只得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淋雨,苏华担心游泉身子熬不住便上前一步凑到游泉耳边小声说道:“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带回去在审问吧,这天儿下这么大的雨免得着凉了啊!”
游泉蹙蹙眉头,让苏华随即退下就听见游泉说道:“有些人可比你想象中的骨子硬,中途换了地方的话指不定说出来的话就和他心中的话语对不上了,况且在宁氏夫妇的坟墓边带来的心理压力极少有人承受得住,还是在这里问完再回去吧,也算是给惨死去的宁氏夫妇一个安慰。”
闻言苏华没有在说些什么了,退到一边看着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在互相推卸着责任,忽叹一口气或许有些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也更加的难办和复杂,想着不由看了一眼宁晨,这个小子熬到现在都没有疯掉也真的是不容易啊!
因着有宁晨在一边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刚才那刺着眼睛的一幕,还或许是因为在宁氏夫妇坟墓的原因,让他们都不敢说谎,大多数都与宁晨记忆中的场景言语相符合因此才一言不发听他们说着,微微抱紧了苏半曦像是瞬间找到了港湾让宁晨差点没忍住潸然泪下,冷冽的呼吸喷洒在苏半曦耳旁带着一阵阵脆弱茫然的痛楚,那一声声低弱嘶哑地曦曦更是直直击中了苏半曦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让她更加抱紧了怀中这个脆弱到几乎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的人。
当年杀死宁氏夫妇的作案工具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还是有着捕快从王翠方生家中搜出了一把锄头,把柄上有着浓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一块黏在上面,一般这种农家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但身为大夫的苏半曦和专门检验死尸的仵作却都是一眼看出来那浓黑色的是什么东西,眼神剧变,深呼吸一口气由仵作上前去告诉游泉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游泉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挥挥手让捕快将作案工具和凶手都拉下去,至于他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所有人都不用猜都知道等待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而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方天和方芳看到的便是自己的父母被捕快压着要带走的样子,急了冲上去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凭啥绑着我爹娘啊?”
村长刚想开口就被游泉打断了,挑起的眉头带着明显的不悦,“干什么,自然是抓杀人凶手,至于为什么绑着你爹娘,这个可能你就要问你自己的父母了,不要都待着这里不动,快点压回去等着上面处决。”
按理来说在游泉管辖境内发生这等事理应全权由游泉来处理解决,但是这件事发生得太大了,游泉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无法对这件事发表太多的处理权,只好让人将他们带到城中请城守处决。
方天方芳一听杀手凶手在注意到周边所有人的视线注意,再怎么大脑迟钝也都反应过来了,穿过人群看着还跪在宁氏夫妇坟墓边的宁晨,再看看自家父母灰白中透着死气的脸色,方天方芳顿时便明白过来了。
但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急切看着方生和王翠问道:“爹娘,你们快说这根本就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是被冤枉的,你们快说啊!”
无论方天语气是多么的急切想要方生王翠否认这件事,但是他的大声嘶喊都宛若沉到了海底,寂静无声也越发让方天方芳的心里绝望起来,被村长拉开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反抗呆呆的看着自己父母被压着远去,才仿佛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软到在地。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要不是因为你的话,我爹娘又怎么会被抓走?宁晨,你怎么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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