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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圣祭

是日。

曙光刚怯懦地扒着云朵探头探脑,便重新被攒动的云层埋没进了深渊。

一辆马车在空荡荡的马路上疾驰。马蹄与地面交击时,溅起一簇簇水花。水花与水花在半空继续冲撞在一起,化成了片片气雾。

“啪嗒啪嗒”的响声,从地面和头顶交错不断地传入郭岭的耳中。他撩开了马车的窗帘,抬头向天空望去。

银蛇扭曲电光闪,

暴虎狂笑雷声寒。

阴风怒号苍穹乱,

黑云直落九天穿!

郭岭松开了手,窗帘颓然滑落,再次遮住了外面的光景。而窗帘外,风雨依旧。

虽然在前几次的奏章上已经把情况阐述得很清晰了,但自己若没有及时赶回,总归不能放心。

午后,天已放晴。

格奈率百官来到祭台前。

此时的圣山脚下早已人满为患。百姓们你挤我来我挤你,官兵则艰难地维持着来回浮动的圈子。附近城镇的客栈和民户早已被全国各地赶来观礼的人包满了,就连祭台不远处的小坡上都布满了重重叠叠的帐篷。不过,现在这些人都已经围到了祭台外。一眼望去,也看不到尽头。真不知那些离的远的在祭礼时究竟能看到什么。

郭岭站在人族官吏的队伍里,抬头望向面前这尊雕像,心中骇然。这便是纳西天降临的场景吗?难怪,难怪会十死无生。颅骨被爪碎,脑子还要被戳上几个洞,这样都能活吗?他此刻真心佩服天翼族的那位始祖,就冲他最后还能幸存下来。

漫天的天翼族人几经盘旋,最后全部落在地面。

格奈赤脚立于祭台中央,双手从供桌上捧起一柄光亮的大斧。然后他转过身来,单手扬起大斧。下面众天翼族呼应地发出咿咿呀呀、呼呼啦啦的声音。听起来像念咒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天翼族的古语。

随后,几个天翼族人从台下牵上来三头动物,分别是云羊、彩鹿和雍兔。郭岭在台下把悬着的心松了松。他知道,原本拜纳西天圣祭的仪制里没有雍兔这一项,原本应该是个人族。他背后现在就有数以万计的人族在观礼,如果没有替换成雍兔的话……

格奈手中的大斧三次斩下,三个动物的头颅被羽卫盛在盘中端到了供桌上。台下众天翼族又开始乱哄哄地一顿念叨。将大斧放回供桌,格奈又在供桌拿起一杯梨花酿,端于胸前。

“一祭鸿蒙纳西天,太初降临佑祖先。”

撒酒,稽首,一鸣钟。

格奈又端起一杯杏花酿。

“二祭泱泱天翼国,熙治延绵威灼灼。”

撒酒,扣首,再鸣钟。

紧接着是桂花酿。

“三祭天赐圣族血,悠悠传承永不绝。”

撒酒,空首,三鸣钟。

最后是一杯苹果酒。

“四祭浩瀚天下民,同受润泽共归心。”

撒酒,揖,鼓起。

第一声鼓响。沉闷庄重,一声而止。

围观群众在死寂中煎熬,逐渐忍受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第二声鼓,骤响。此声未尽,第三声又响。随后,鼓声重重叠叠,如疾风骤雨,如滚滚天雷。其间,号角长嘶,恍如战阵厮杀。又有编钟和鸣,清脆悠扬,使闻者如置身仙宫神殿。一批天翼族人开始了颂唱。

礼成乐竟,众乐师纷纷退下。圣祭进入第二阶段——降临。

一个头戴面具之人,在两个双翼羽卫的陪同下,走上了祭台。两名羽卫很快就在祭台上面搭起了篝火,然后又在篝火中倒入了许多不知名的粉末。

七彩狼烟慢慢飘散到空中,形成了奇幻瑰丽的景色。

狼烟足足燃了三个多时辰,日已西斜,人们不知道这是搞的什么名堂,早都有些不耐烦了。

就在此时,一个硕大的黑色影子从天边飞来,给大地笼罩了一层阴诡的气氛。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跪伏在地。胆小者更是两股战战,抖如筛糠。两个羽卫又在蒙面人身上撒了一把粉末,然后口中喃喃不已。奇异的是,蒙面人身上出现一层闪烁的荧光。由于天色刚刚渐暗,还未全黑,若不仔细观察,无法轻易察觉。黑影则仿佛认准了蒙面人一样,径直朝他俯冲而去。

蒙面人对着向他飞来的黑影,双臂舒展,仿佛在迎接一样。他迎来的,是一对巨大的爪子。利爪轻易地爪穿了他的头颅。黑影掠过祭台,顺便还将蒙面人的身体带到了空中。鲜血顺着他银色的发丝淋了一地,引得围观群众惊呼不已。

空中,蒙面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由血脉开始,先到筋骨,再到皮肉,几乎同时开始翻新。他从面具后面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嘶吼,四肢挣扎着乱踢乱打。蒙面人痛苦的行状再次引发了群众的惊叫。还未等众人闭合张大的嘴,空中又发生了异变。蒙面人竟突然从空中坠落。而黑影也再没有理会任何人,就这样离去了。

黑影一来一去不过片刻,圣祭却已经发生了惊人的转折。

语寂迅速腾空,率先飞到了蒙面人的身前,一把揪下了那人脸上的面具。一张惨白的面容露了出来,双目无光,完全看不出任何生气。再看到那人破烂不堪的头顶,语寂更加确信眼前的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人不对。”语寂起身飞上了祭台。在他之后,苦永和一众羽将也飞上了祭台。暮云和品戴看到如此情形,分别护在了格奈的左右。

格奈负手而立,明知故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莫非,你们想要造反?”

苦永冲天而起,带起了一阵强大的气流。一些距离较近又无修为者,受到气流的牵引,都不由自主地向前方扑倒。六只羽翼全部张开,使苦永原本干瘦的身躯瞬间看起来雄伟了数倍。

“大将军威武!”

不知是谁第一个叫了出来,众飞翼纷纷效仿。一时间,声势滔天。

“圣族的子弟们,圣朝的子民们,今天,我,苦永,要在这里揭露一个人的丑陋嘴脸,要让大家都看清楚他的真正面目。这个人,不顾祖宗遗训,败坏圣族血脉;这个人,德行有失,引得纳西天降罪,致使其子无法生翼;这个人,宣称要让其子接受纳西天降临,却偷梁换柱,欺瞒万民,当众害一无辜圣族青年惨死。也许你们已经猜到了,我说的这个人,就是当今圣皇格奈·战·鲁利亚。此人昏聩无能,于百姓无功,无德无信,于宗族有罪。这样的人赖在皇位上,上负纳西天,下负天下民。你们会信服吗?”苦永用音功将这段话传入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不服!不服!不服!”苦永的一干部将立刻进行呼应。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其中似乎有不少人都赞同苦永的话。就是不知道这些百姓中,有多少是苦永事先安排的挑事者。毕竟,这场圣祭,是半月前就定下来的。有足够的时间,让各方势力都做足了准备。

“哦,不是造反啊。原来只是来兴师问罪的。刚才那么大阵仗,若不是造反,还真可惜了。”格奈语气轻松,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既然你不想造反,那有什么责问就都可以先放放。凡事,先急后缓。眼下,就有一桩大事要处理。有另一个人,他假公济私,草菅人命,卖国求荣,扰乱朝纲,阴谋篡逆,忘恩负义。这可是证据确凿的造反。”格奈打了一个手势,“带上来。”

品戴对着远处挥了挥手,很快便有一队羽卫压着一辆囚车来到了祭台前。

格奈指着囚笼中的那人,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黎庵颠,我们新塔克文币的总设计师。前番我们在此人供词的引导下,抓住了与始州暗通的贼人卡农。就差那么一点,就真的被这个狡猾的贼子蒙混了过去。可惜啊,天网恢恢,一个小小的错误,让你这条不可见光的爬虫从墙缝里面掉了出来。若不是你太软蛋,品戴也不会一时兴起,也不会查出来你原来是浑族人。原本你若不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也不会成为你的破绽。错就错在你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还被查了出来,结果竟然是浑族人。浑族这个不大点的小族,有什么可隐瞒的?现在浑族中谁人做主,是族长吗?不是,是你,语寂!”

格奈突然把手指的方向从黎庵颠转向了语寂。

语寂一脸错愕,仿佛真的蒙受了不白之冤。他辩解道:“圣皇大人,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证据呢?证据呢?”

格奈笑了,他就等着语寂问他呐。

“始州贼子潜藏在我国境内的十三个秘密窝点,还有朝中二十九名有重大通敌嫌疑的官员,都早已在我的监控之下。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有急着动他们。就在今天一早,大家还在赶来的路上,我才派人去把这些乱臣贼子全部抓回。估计现在它们已经被关押在大牢里了。你想要的证据,等审出个结果来,自然会有的。”

格奈看了看人群中的郭岭,又继续说道:“不过,你不要着急。因为你所犯下的罪过,还远不止这些。这些年来,你仗着主持奇蛇方面外交的便利,在我国与奇蛇边境范围大肆进行地下秘密实验。你无视人的生死,在普通凡人身上试用你制作出来的毒剂,致使无数人饱受折磨而死。这就是前段时日流传在边境的所谓疫病的真相。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各族的族长和长老们,你们都应该亲眼看看。”

此时,两个人族,扛着一个布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两人一直走上祭台,先将布袋放到了兽毯上,然后将布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个离得最近的羽卫才看了一眼,就“哇”的一下,将昨天夜里吃的饭都吐了出来。其他人看到里面之物后,也纷纷别过头去。准确的说,布袋内之物并非是物,而是一个人,但又是一个烂到不成人形的人。

格奈不等众人平复肠胃,立刻解说道:“这可是我让郭岭在众多‘感染者’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品’。请几位长老仔细观察他的背部。虽然已经烂的几乎看不清了,但仍然可以分辨出此人背后生有一对肉扇。这和我们圣族的羽翼有明显的不同,却又有几分相似。这就是语寂这个居心叵测之徒的实验。他在人族身上注入我们圣族的血,然后逐步施加几种特殊的药物,目的就是想要制造出拥有双翼的凡人!这不仅仅是草菅人命,更是对我们圣族血统的侮辱!他甚至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批量生产出效命于他的飞翼死士。至于这些死士要用于何处,那再明显不过了吧?黎庵颠在我朝为官年头也不少了,那时候你语寂才几岁啊?你把你的野心隐藏的这么深,隐藏了这么久。是不是就想趁今天,借着苦永这个无识人之明的替罪羊,来替你造反呐?若是苦永造反,我自然难逃一死,我无话可说。到那时一定会有人以平叛的名义讨伐苦永,他便是名正言顺。不过你不会那样做,因为你还不是苦永的对手。也许你会利用苦永对你的信任,用下毒或者刺杀的方式,突然除掉苦永,然后再昭告天下。没有讨伐,也就省去了大家都来讨伐。要是国内四处割据,反而是个麻烦。”

天翼族的众族长,一个比一个面色深沉,其中有一个脸都快成黑色了,那就是苦永。天翼族当中,苦永对血统的坚持是有目共睹的。说到痛恨玷污天翼族血统行径的程度,苦永即便不是第一人,也一定是第二人。更加令苦永无法忍受的是,那个如此不堪的家伙还是他教导多年的弟子。

伴随着一声怒吼,苦永从原地消失,暮云和品戴在同一时刻被震飞到了祭台之外。一道劲风直冲而过,一把利剑插在格奈身后的祭台表面,一截衣角在半空飘荡。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任何人都没有来得及阻止苦永。格奈已经闭上了眼,他听到了利剑刺破兽毯插入青石时的摩擦声。

“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可我不会。我从前没有反,现在也不会。倒是你们自己,个个都觉得我会反,也都盼着我反。我累了,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苦永飞走了,离开了手下众羽将,没有别的表示,背影十分落寞。

直至苦永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格奈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汗水已经浸透衣衫,身体已经僵硬,双手攥成的拳头松都松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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